书城武侠秋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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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且说孤灵教三路人马将昆仑弟子围在鸳梦谷中一通乱杀,昆仑弟子奋起反击,但毕竟武功不如人家,又处在不利位置,渐渐抵挡不住,正值慌乱之际,忽听有人喊道:“大师兄回来了。”只见刁庭纲手持量天尺,冲入昆仑派阵中,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慌乱,听我号令,钩镰枪手、弓弩手出阵迎敌,所有战车向正西方向收缩,结成防御阵形。”他号令声中有一股威严气概自然而成,众昆仑弟子不及细想,尽皆依令而行。

昆仑派的纪律远比江湖上其它的帮派严明得多,这两千多弟子聚在一起,与其说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倒不如说是一支训练有素、起伏有序的军队,刚才只因群龙无首,又突遭变故,才出现一盘散沙的局面,如今有刁庭纲主持大局,众弟子进退各依法度,战局当即大大改观。弓弩手攻敌人的上三路,钩镰枪手攻敌人的下三路,孤灵教一方武功虽高,奈何不谙兵法,刚才凌厉的攻势立即被昆仑派遏制住了。

鸳梦谷的正西面是一堵峭壁,没有敌军,刁庭纲将各类战车尽皆集结到峭壁脚下,将其头尾相接,摆成一个向外凸起的弧形,作为寨栅,圆弧上留五个缺口,作为阵门,圆弧的内侧,摆上一排抛石机和床弩,再在圆弧的圆心位置,竖起一辆巢车。那巢车底座上装有轮子,可以前后左右自由移动,车身上有一个可以升降的车厢,升起时便如同树上的鸟巢一般,因而得名“巢车”,人站在车厢内可以窥伺敌军的动向,总览整个战局,也可以作为本阵的指挥。通常情况下,站在车厢中的人,在白昼是一手持白旗、一手持红旗,在夜间则是一手持白灯、一手持红灯,昆仑派有自己的暗语,众弟子依照旗或灯发出的号令进退起伏,几千人组成的大阵运转起来如同一个人那么灵活。

待一切布置完毕之后,刁庭纲在巢车上发出号令,在阵外与敌军交战的昆仑弟子立即退入阵中,盾牌手待众人退尽之后,立即将阵门关闭。

孤灵教众定睛观看,见对阵战车种类繁多:偏箱车、正箱车、洞屋车、塞门刀车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战车身上多数带有铠甲,或为手推,或为脚踏,或可容人,或可载物。其实昆仑派当初带这些战车来的目的,是用它们搬运谷中的军械,没想到现在居然起到了保命的作用。

曾桓一声令下,孤灵教众大喝一声,齐向昆仑派阵地冲去。昆仑弟子或坐在战车内,或趴在战车上,向孤灵教放箭。他们放箭用得最多的工具是昆仑连弩,这类弩比一般的弩要大些,通常由两个人合使一张,一左一右,先将弩座摆放在平处,弩身可升可降可旋转,使用者根据弩座摆放的具体位置和敌人所处的方位,调整弩身的高度和角度,可以仰射、俯射、平射,弩身上面有一匣,称为“箭囊”,弩身下面装有“悬刀”(即扳机),左边之人负责扣扳机,每扣一次射出三支箭,射完之后,箭囊内的箭会自动补上,因此可以连续发射,中途无需停下来上箭,箭囊内可容纳五六十支箭。右边之人则负责不断往箭囊中补充新箭。刚才混乱之际,昆仑连弩无法发挥其作用,现在结成了阵形,自然势不可挡,孤灵教众中箭者不计其数。

同时,摆在战车内侧的抛石机和床弩,也一起运转起来,那昆仑派所使的抛石机利用扭曲反弹之力,可以连续不断地将巨石沿弧线抛出,一时之间,巨石如雨,乱箭如蝗。曾桓寻思:“昆仑派阵法严整,急切之间恐难以突破,不如暂退,诱其来追,彼趁胜追击之时,其阵必散。”当下传令退兵。

刁庭纲在巢车之上见敌军败退,便以号灯传令,命众人紧闭阵门,严阵以待。曾桓将人马集结于谷口,驻足观瞧,见昆仑派依旧严守阵形,并不出阵追击,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强攻昆仑派阵地,他高声喊道:“弟兄们,报仇雪恨,只在今日,再不决一死战,更待何时。”孤灵教众闻言,又尽皆转身奋力杀回。

孤灵教这一次的攻势比刚才猛烈得多,前仆后继,个个不顾性命,众昆仑弟子站在战车上与敌人肉搏,谷内喊杀之声撼天动地。

刁庭纲在巢车上见敌军势大,昆仑派又逐渐抵挡不住,便又以号灯传令,命顾庭斌、董庭俊、霍庭轩、蔡庭杰、欧阳庭珊各率一队骑兵出阵杀敌,每队一百人,五扇阵门或开或闭,五队人马左出右入,右出左入,出阵转一圈,立即返回本阵,来往依法,起伏有序,绝无冲突,再配合着昆仑派的各种守城器具,顷刻间杀得孤灵教落荒而逃。

曾桓只见敌阵五扇阵门时开时闭,五队骑兵此起彼伏,忽进忽退,忽出忽入,忽前忽后,不禁眼花缭乱、不辨东西,他整顿败军回到谷口,叹道:“久闻墨者善守,今日算是领教了。”众人道:“掌教,咱们还冲不冲了?”曾桓道:“似这般硬拼,纵然得胜,也必然伤亡惨重,诚为下策。你们且把三处谷口,都给我牢牢守住,困死他们。”众人依令而行,据险固守住三个谷口。

这一次昆仑派当真是束手无策了,墨者善守不善攻,况且那三处谷口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去处,昆仑弟子一连数次冲击,皆被孤灵教居高临下用檑木炮石打了回去,两千弟子伤者过半。

刁庭纲无奈,只得退回谷中,依旧将众战车集结于正西面的峭壁脚下,首尾相连,摆成一个弧形,作为寨栅,众弟子就在阵中宿营。在那堵峭壁上还有一个山洞,是先前用来存储军械诱他们上钩的。当然,孤灵教始终没有机会转移那批军械,直到此时那批军械还放在洞中。那洞中可容纳上千人,昆仑派中有六七百女弟子,刁庭纲命众女弟子居于山洞之中,男弟子则在外面的弧形大阵中露宿,女弟子由欧阳庭珊负责,男弟子由自己指挥。

鸳梦谷中树木稀少,但昆仑弟子无需伐木安营,他们有自己特别的帐篷,形同雨伞,平时收拢,可作随身行李携带,要用撑起即可,非常轻便。谷中虽无清泉,但是可以掘地取水,供众人饮用。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草,虽然此番出征,昆仑派带足了粮草,现在他们手里的粮草足够支撑一个月,可是这鸳梦谷与世隔绝,便纵有一年的粮草,也终有用尽之日。刁庭纲别无善法,只有将所有粮草收到中军统一配给,撑一天算一天,走一步看一步。大部分昆仑弟子直到此时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己是如何落入敌人彀中的,刁庭纲向众人道出了秦觅秋的真实身份,众人嗟叹不已。

一连数日,孤灵教日日入谷攻阵,但都只是试探,并不似第一日那般猛烈,一时之间,孤灵教攻不进来,昆仑派亦冲不出去,双方僵持不下,但是,谷中的屯粮,在一天天减少,这使每一个昆仑弟子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又是一个寂寥的黄昏,又是一轮如血的残阳。刁庭纲独自一人伫立于山谷的一个角落,此时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但在他眼中,唯见草木垂泪,唯闻战马哀鸣。不知不觉间,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昏暗了,哦,原来已经夜深了,唉,又是一个不眠的长夜……

看着谷口处时明时暗的火把,刁庭纲心头又是一阵纠结,只有明月不食人间烟火,依旧将万点清辉洒落在这崇山深谷之中,与其说是在为这群远离故土的游子照明,不如说是在嘲讽他们的无知与轻率。

四周的群山,投下了鬼魅般幽暗的长影,墨蓝广阔的夜空中,几缕游云忽聚忽散,自由自在,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安详。忽然,一阵雁鸣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刁庭纲抬头观望,只见夜空中一队归雁排成“人”字形向北飞去。记得去年深秋时节,自己在洛阳城中曾目送过无数雁群南飞,不知这一队归雁当时是否也在其中。大雁南飞,终有北还之日,而他和他手下的这两千师弟,恐怕再无回归之时了。

说到故乡,他一颗心又不由自主地飞到了万里之外的西域昆仑山上,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有他儿时所有的记忆:突兀林立的山峰,终年不化的积雪,广袤无垠的草原,还有师父他老人家慈祥温和的笑容……

师父的笑容,曾经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但现在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他这一生之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师父了,受师门三十载养育之恩,现在正是报恩之时,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首次奉师命下山办事,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昆仑派受此大挫,势必一蹶不振,恐怕永远也恢复不了元气了,四百年基业,无数前辈先贤的心血,还有这两千弟子的性命,都葬送在他一人手中,他实在是昆仑派的第一罪人。

刁庭纲不禁一声长叹,口占一诗:

近峦复远峦,叠嶂行路难。

毒雾峰头聚,长蛇壑中盘。

我今望明月,月照昆仑山。

山间白发叟,茕茕步蹒跚。

魂梦归故里,憔悴在人间。

征人方卸甲,单于又挥鞭。

问天心何时方厌战?

叹汉家从此久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