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秋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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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次日清晨,杨韵馨一行三人继续北上。经邺城一事后,杨韵馨对辜仁恪的看法大为改观。一路上,她时不时的寻些话来与辜仁恪攀谈。言谈中,她发现辜仁恪学识颇为广博,天文地理、古今兴废,杨韵馨但有所问,辜仁恪莫不对答如流。杨韵馨心道:“谁说他的书都是白读的呀!在我宝月阁中,若说身怀一技之长的武林高手,自是不乏其人,但似他这般博学多才之士,不要说宝月阁,恐怕在整个中原武林中亦寥寥无几,我何不将此人网罗在自己麾下,日后遇事如有不懂之处,可随时向他咨询。”于是,她问辜仁恪道:“辜公子现属哪一帮哪一派呀?”辜仁恪道:“无帮无派。”杨韵馨道:“既如此,公子何不留在我宝月阁中,以公子之才学,只要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日后必能成为一代名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此言一出,辜仁恪和蒋晓菲都吃了一惊。蒋晓菲心道:“小姐以前不是最烦这个辜仁恪的吗,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了邪?”辜仁恪亦感诧异,但那种吃惊的表情,在他脸上只是一闪而过,脸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依旧以那种低沉的语调道:“我是独来独往惯了的,受不了这个帮规那个派律的约束。”杨韵馨笑道:“宝月阁又不是佛寺道观,哪有那许多清规戒律,只要你不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就不会有人管你。”其实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都是有帮规的,宝月阁当然也不例外,阁中三千余人,也只有一个辜仁恪能得到这种特许。辜仁恪道:“杨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要我留在宝月阁却万难从命,望姑娘恕罪。”杨韵馨只得作罢。

这一日,他们一行人来至一处山崖下。蒋晓菲突然叫道:“小姐,你看,草丛里有个人!”杨韵馨走近一看,见草丛中躺的是一个壮汉,血肉模糊,脑浆迸裂。杨韵馨道:“他已经断气了。”辜仁恪上前将尸体验看了一遍,见死者身上有多处淤青肿块,显然是被钝器击打所至,但这些伤均非致命重伤。他对杨韵馨道:“看样子他死还不到十二个时辰,死前和人打斗过,但他不是被打死的,应该是从山崖上摔下来摔死的。”蒋晓菲在那人身上搜查了一遍,搜出了一块小木牌,惊呼道:“他是宝月阁三堂的弟兄!”杨韵馨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山势地形,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应该是毅平山口附近吧。”蒋晓菲环顾左右,道:“不错,转过前面的山坳就是毅平山口——谢堂主的驻地。”杨韵馨道:“咱们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宝月阁周围的几处重要隘口,杨韵馨都调拨有人马把守。这毅平山口乃是宝月阁之南的一处险要去处,由第三堂负责把守,其堂主名叫谢季全。

杨、蒋、辜三人匆匆将那尸体掩埋了,而后快马加鞭,转过山坳。遥望隘口处,但见营寨广建,壁垒高筑,这座营寨大得出奇,与那个小山口极不相称,寨中有不少工事尚未竣工。辜仁恪心道:“这小小一处山口,有必要建如此浩大的营寨来把守吗?且寨内寨外的工事多半都是摆设,真正打起仗来,有用的就只有正中央的那几道壁垒。”杨韵馨在一旁道:“这道山脉是宝月阁南面的一道屏障,官道上都有官兵把守,无须我们操心,唯此处乃山僻小路,官府放任不管,因此我才调派阁中弟兄来此把守。三堂驻守此处已有三年,三年来,这座营寨不断地在扩建、翻新,也曾多次经受鲜卑散兵的进攻,如今,此寨有一定的规模了。”辜仁恪道:“你们的三堂有多少人?”杨韵馨道:“宝月阁总共三千余人,分为十堂,每堂均是三百人左右。”辜仁恪奇道:“区区三百人,怎能完成规模如此浩大的工程?”杨韵馨道:“仅凭三堂的弟兄的确人力不足,所以我让他们在农闲期间,招募这附近的百姓共建此寨。”辜仁恪道:“原来如此。”

三人打马向前,来至营门。守门的喽罗们见是杨韵馨来了,皆迎上前道:“阁主,您回来了。”杨韵馨笑着点了点头,道:“嗯,谢堂主可在营内?”众喽罗道:“在,小的这就去给您通报。阁主,您请进。”一边说一边将营门打开,杨韵馨径直入内,见营中烟火弥漫,一片狼藉。她心中纳罕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昨晚有鲜卑散兵来犯,如果真是鲜卑军,为什么营门外不见任何攻打过的痕迹?”少时,谢季全领着三堂的一帮弟兄迎了出来。众人见了杨韵馨,忙躬身行礼道:“阁主,久违了,别来无恙。”杨韵馨抱拳还礼道:“一切都好。”谢季全道:“阁主,此番你出远门,一去就是大半年啊,一路辛苦了。”杨韵馨笑而不答,这次她去江南,宝月阁中除了蒋晓菲,再无一人知道她的行踪,她不说,下属们也不便明问。杨韵馨道:“昨晚上出什么事了,怎么营中是这般景象?”谢季全道:“鲜卑人多次南犯,受宝月阁阻击,便将我们视作绊脚石,于是花重金收买了大批武林败类,欲对我们不利。昨夜,这些人凭轻功潜入我营中杀人放火,属下率人与之一夜鏖战,直打到今晨拂晓。”杨韵馨道:“战况如何?”谢季全道:“歹人大部分被击毙,其余的都逃走了,我手下的弟兄也折损了五十余人,此外,尚有十余名弟兄失踪,尸体都已经被火化。”杨韵馨道:“没有抓住活口吗?”谢季全道:“没有。”

杨韵馨一行三人在营中留宿一宿,次日继续北上。几日后,终于来至易县境内,宝月阁就建在易县西郊。阁中云集了来自河北各州县的武林高手。因此,这一带习武的风气也颇为盛行,即使是寻常百姓家中亦不乏刀枪棍棒,五六岁的小孩子当街练拳,也是处处可见的事。三人进入县城,一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商铺中,五花八门的兵刃、拳谱、剑谱应有尽有。

辜仁恪走到一个书摊前,随手拿起一卷书,问杨韵馨道:“杨姑娘,这部书你可读过?”杨韵馨伸过头来,就着辜仁恪手中看了一眼,见书名叫做《养气纲论》。她笑道:“这《养气纲论》共四千五百余字,乃是华夏武林修炼内功的入门第一课,但凡习武之人,修炼内功必由此书入手,通常练五六个月可以练成,资质稍高一点的人,只需三四个月即可,待精通了这上面的武功之后,才开始修炼本门的内功心法。”辜仁恪道:“你练了多久?”杨韵馨笑道:“我只花两个月就练成了。”辜仁恪的嘴角上又现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但这种表情一闪即过,脸色又随即恢复了平静。他继续问道:“你可知此书的来历?”杨韵馨道:“略知一二。”辜仁恪道:“愿闻其详。”杨韵馨道:“早在西周时期,中原便有人开始研究内功。到了春秋时,华夏武林中的内功种类繁多,修炼途径各异,一时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战国中期,有数百名武林高手,花费三十余年的时间,多方搜集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将这些内功按性质、功效及修炼途径分为四大类,并穷毕生心血,将这四类内功的精髓提取出来,编撰成四部书,最后给这四部书作注释并附加评论。这四部书分别是《养气纲论》《太清玉函》《素华心经》和《幽玄志》。待到东汉时期,另外三部先后失传,只剩下这部《养气纲论》流传至今,此书也可算得上是华夏武学的瑰宝了。只可惜太过肤浅,只能拿来扎根基用。”辜仁恪问那书摊的老板道:“多少钱?”老板伸出一只巴掌道:“五十文。”杨韵馨道:“你要买武功方面的书,大可买几部深奥一些的,这《养气纲论》在我家中至少能翻出四五百册来,你要的话,我送你一部就是了。”书摊老板插嘴道:“这位姑娘是内行,这《养气纲论》的确算不得什么上乘武功,不过小人这里还有泰英帮三十六路泰英神拳拳谱、昆仑派十八般兵器及三十六路奇门兵器总纲、凌云堡家传三大神功、江南八十一门一百单八项绝技要诀,公子,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来了解一下。”杨、蒋、辜三人听了皆哂笑不已。

出了县城继续往西走,行不多时,便来至一座山的脚下。此山名曰小庐山,宝月阁就建在山顶。那小庐山算不得险峻,辜仁恪带住缰绳,放眼望去,见那山上清泉剔透,怪石玲珑;落英如韵,莺啼如歌;松篁交翠,猿鹤相亲;青峦锦绣,薄雾祥和。正是:妙语千言犹恨少,丹青一点亦嫌多。辜仁恪心中赞道:“也真亏得她找了,找到这么一处清幽佳境来做她的巢穴,看来这丫头身上还真有几分雅骨。”

辜仁恪对杨韵馨道:“杨姑娘,已经到宝月阁的大门口了,仁恪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杨韵馨道:“何必这么着急赶回去,这一路上有劳公子相送,就请公子到阁中小住几日,韵馨也好略尽地主之谊,聊表谢意。”辜仁恪道:“千里相送,不过是受人之托,况且这一路上,我也是有劳无功,何敢当一个‘谢’字。”杨韵馨笑道:“辜公子真的不肯给我几分薄面吗?”辜仁恪道:“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望姑娘谅解。”杨韵馨道:“再急的事也不急于这几天呀。”辜仁恪心道:“若再要推辞,反而显得我小气了。”当下跟着杨韵馨一同上山。

早有喽啰报入阁中,一个相貌清秀的白衣男子和一个豹头环眼的黑大汉在大门口列队迎接,此二人正是肖文辉和夏维波。辜仁恪定睛观瞧,见宝月阁四周松竹如屏,剑戟如林,内有朱楼画阁,亭宇房舍。

杨韵馨进到后堂,坐于主位,寒暄了几句后,便问肖、夏二人道:“在我离开的这大半年里,阁中可有什么事么?”肖、夏二人正要开言,却欲言又止,不约而同地看了辜仁恪一眼,辜仁恪站起身道:“杨姑娘,这是你的家事,我先回避一下。”杨韵馨笑道:“宝月阁中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事,你但坐无妨。”又对肖、夏二人道:“这位辜公子,乃是我在集瑾山庄结识的至交好友,不是外人。”辜仁恪心头一热:“难得她对我如此坦诚,难得她竟把我当作她的至交好友。”他自己生性多疑,极少信任别人,对谁都防一手,便认为世上的人也都和他一样。

肖、夏二人将阁中大小事务一一向杨韵馨禀报,杨韵馨听后点了点头,又问关中“竹叶拜帖”之事,肖文辉将事情的始末经过详细陈述了一遍,与醉大虫林浩所说的一般无二。杨韵馨又问发檄文共抗鲜卑一事进展如何,夏维波道:“檄文已经发出,幽并两州的武林同道大部分响应,如今有不少武林同道已经聚集到了宝月阁中,还有不少人正在来宝月阁的路上,阁中三千弟兄也早已秣马厉兵,只等阁主一声令下。”杨韵馨道:“好,待各路人马到齐之后,立即祭旗出征。”

处理完各项事务之后,杨韵馨领着辜仁恪走出后堂,她一招手,一个丫鬟走了过来。除了蒋晓菲之外,杨韵馨身边还收留了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少女做丫鬟,她们也都和蒋晓菲一样,跟着杨韵馨或多或少学过几路拳脚剑法,名为丫鬟,其实也可算得上是杨韵馨身边的一支亲兵。过来的这个丫鬟叫叶丝环,年约十八九岁,长得也还算标致,杨韵馨道:“丝环,你带辜公子去客房,好生安顿。”叶丝环应了声“是”,辜仁恪与杨韵馨道了别,跟着叶丝环来到客房,一夜无语。

次日,辜仁恪盥洗完毕,独自一人在山上瞎逛,正撞见宝月阁几位堂主在山凹中操练士卒。杨韵馨平素里格外注重士卒的选拔、训练,不难看出,这些虽只是普通士卒,却个个都武功不差。但是这千余人的队伍杂乱无章,横不成行,竖不成列。辜仁恪心中冷笑道:“世人皆称易水仙妃乃当世女中豪杰,今观其排兵布阵,亦不过如此而已。诚可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忽然背后有人叫道:“辜公子。”辜仁恪回头一看,正是杨韵馨。

杨韵馨领着蒋晓菲,笑吟吟地走上前来,道:“辜公子,昨晚睡得好么?”辜仁恪道:“好,多谢姑娘盛情款待。”杨韵馨道:“若是闲得无聊,我陪你到山下去走走,如何?”辜仁恪道:“听说易水离此不远,我想到河畔去走走。”杨韵馨道:“好啊,难得辜公子有如此雅兴,我陪你同去。”她命蒋晓菲备了些点心果品,带在马背上,一行三人下了山,往易水而去。

战国末年,荆轲奉燕太子丹之命,以献地求和为名,入秦刺杀秦王嬴政,临别时太子丹及其宾客高渐离、宋意等身着丧服,在易水岸边为荆轲饯行,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曲而歌,留下了千古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后历代文人墨客路过易县时,莫不到此盘桓流连。

辜、杨、蒋三人行不多时,来到易水河畔,岸边尽是些芦苇、茅草,一连数里不见一个人,非常寂静冷清,三人在河滩上席地而坐,取出干粮果品一边吃,一边攀谈。少顷,杨韵馨又从马背上取下几只酒葫芦。上次在邺城,辜杨二人为了喝酒的事险些动起手来,杨韵馨不想再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但又不好意思把辜仁恪晾在一旁,自己独饮美酒,她用试探的语气问辜仁恪道:“辜公子,你还是不喝一点吗?”辜仁恪摇了摇头道:“我不喝酒。”杨韵馨笑道:“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堂堂七尺男儿,却滴酒不沾呢?”辜仁恪道:“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证明豪爽豁达,体现英雄气概,就非要喝酒呢?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杨韵馨一语顿塞。辜仁恪又道:“酒能乱性,有人借酒浇愁,消沉堕落;有人借酒滋事,为非作歹;有人借酒壮胆,杀人放火。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只因为一场醉,或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或是葬送了他人的一生。这尚且是小,更有甚者:夏、商、西周三代皆是因酒误国,如夏桀、商纣、周幽王之辈,一个个终日与酒为伴,自以为英雄海量,豪气冲天,却不知他们手中的那一杯酒,溶入了多少百姓的血与泪!故《尚书·酒诰》一篇中有云‘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若是以前,杨韵馨又要笑辜仁恪迂腐了,但经邺城一事后,她对辜仁恪的看法大为改观。她仔细想想,觉得辜仁恪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笑道:“可我不是什么帝王将相,即使喝醉了,也不至于误国误民啊。”辜仁恪道:“江湖险恶,处处是明枪暗箭、尔虞我诈,杨姑娘,凭你的武功,足以自保,但你心地太过仁善,易中歹人奸计,须知人心之险更胜宝剑之利,身在江湖更应该少喝些酒才是。”辜仁恪的劝戒,杨韵馨虽然难以接受,但无论如何,辜仁恪的初衷总是为她好,她应道:“哦,辜公子教诲,韵馨定当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