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之中没有打更人,天稍稍发白丁一品就起床了。调息打坐了一刻,起身出门。见胖姨妈已经在精神抖擞地扫院子。“郑少爷,起这么早!”
“您不也是吗!”“人老了没觉睡,也习惯了!”这老姨妈语气上并没特别的尊重,但自然和蔼。“是,麻烦姨妈告诉小姐一声,我去临安城里走走,要稍晚一些回来。”
大黄马吃足了草料又休息了一夜脚步格外轻快。而丁一品却满腹心事。昨天没来得及多想,那夏震明显已经识破了自己却为何不点明,反而将错就错!而且竟安心让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一会儿已经到了临安城下。城门已开,急于进城出城的人排起了长队缓缓而行。虽然正值战时,但守城的官兵并没有紧张的气氛,也不盘问,只打着哈欠散乱地站在一旁聊天。
进了城门过景灵宫绕过草料场,眼前立即沸腾起来。一条宽宽的长街伸向南面,这就是御街了。两旁林立的店铺都已经开门营业,客商、小贩、游人川流不息。丁一品本不识路漫无目的地牵了马沿着御街慢慢闲逛。
此时已过清晨,耀眼的阳光迎面洒落在脸上。街两旁的食铺争相把出售的饭食摆在门前,有晶莹剔透的白米蒸饭,各种小菜一罐罐的摆在门前的货架上;煮馄饨的大锅就摆在窗前,伙计举着大大的汤勺,一勺勺的舀了滚烫的馄饨汤再浇在锅里,白白的热气裹了香味随风飘出老远。
丁一品早就感觉腹中饥饿,正想找个干净些的店铺,却忽然闻到一股油腻的异香。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街边摆了一口大锅,一位胖胖的师傅赤身穿一条长围裙,举着两根长长的竹筷子在炸一种面条。那面条一尺左右长竹竿粗细,炸成金黄色便捞出来,一根根立在油锅旁的案板上淋油。胖师傅边炸边吆喝着:“油炸桧儿喽!”那吆喝声带着浓浓的江浙口音委婉而悠长甚是悦耳。
此时,一乘小轿颤悠悠地停在街对面,窗帘打开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正是临安知府范尽。他紧皱着眉远远地打量了胖师傅几眼冷哼了一声,唤过随从耳语了几句。那随从点头哈腰地答应,立即圆瞪了双眼快步走到油锅前厉声喝道:“胖子!你刚才喊的啥?”
胖师傅反映也不慢,皱了皱眉透过蒸腾着的淡蓝色的油烟瞄着来人嘿嘿一笑:“我喊啥了?”
来人轻蔑的哼一声:“看你小子脑袋是不想要了!这油炸……也是你喊得!”
汉人最喜欢看热闹,听见喊声立即就聚拢了十几个路人,一个年轻书生笑吟吟地说道:“敢问这位仁兄你说油炸啥来着?”那随从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话来,众人一阵哄笑。他一气之下撩起衣襟掏出一块明晃晃的腰牌在众人眼前一晃,趾高气昂地喊道:“朝廷早就明令禁止贩卖这油炸…。啊什么!”转向胖师傅,“你是嫌身上的肉多想去府衙的大牢里消化消化!”
胖师傅愣愣地看了看那腰牌却回头问站在案板边的条凳上收钱的小男孩:“爹不识字,儿子,这上面写的啥?”那小孩伸长了脖子还真像模像样地读道:“临安府……”围观的路人又一次哄笑。胖师傅不以为然的说:“你吓唬谁!岳将军都封王了还不许我卖这油炸桧儿!”
官差大怒:“你这胖子好大胆……”唰的从腰间抽出一根马鞭抬手欲打,却不想手腕突然被人硬生生擒住。原来是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蹬着一双虎眼怒目而视。“你听清了吗?他喊得什么?人家喊得是油炸棍儿!”唰的一甩手,官差只感觉半边肩膀连一条手臂都火辣辣的疼,僵直的站在当场竟然没敢说话。
壮汉嘿嘿一笑掏出两个铜钱抛向小男孩:“来两个油炸…棍儿!”那“棍”字叫得尤为响亮。小男孩利落的接了钱,从案板边捻出一小块洁净的棉布头儿裹了两根递过去。“好咧!两根油炸棍儿!给您!”这棍字喊得更加清脆。壮汉接过来朝着那官差狠狠地咬了一口那油炸桧转身离去。
书生走上来指了指壮汉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粗俗,浅薄,井底之蛙!”那官差以为遇到了知音正要感激地应和却听他继续说,“什么油炸棍儿!这明明是我家乡朱仙镇的特产油炸条儿嘛!来两根!要新出锅的最好吃!”客气地递了两文钱举了两根金黄尚冒着热气的油炸桧儿昂首离去!余下的众人一拥而上争相购买。
丁一品虽然不明缘由但听到岳将军朱仙镇也明白了大概,江北之人对岳将军尤为崇敬,他自幼就听惯了身边的老人讲述“直捣黄龙和十二块金牌的故事”,当即也走上前掏了几枚铜钱:“我也要两根!”
犯了众怒的官差正不知所措,猛然听到这地道的北方口音,心想他们我管不了你个外乡人我还惹不起吗!举起鞭子大声呵斥:“你这外乡的小子也来捣乱,肯定是金人的奸细!奶奶的赶紧滚,不然我抓了你去见官!”
丁一品冷冷地转头直视他正要发作,忽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紧紧的抓了他紧握的拳头,“官爷息怒,我们不吃了!”声音如激流的山泉般清亮婉转,一个纤瘦的身影拖了他就走。
官差好容易找到一个出气的哪能轻易放过,提了鞭子伸手从腰间拽出锁链就追,“妈的,哪跑!跟我回去见官。”刚跑了两步却一头撞到一个人怀里,就像撞到一堵墙上,砰的一声竟然被弹回来。好容易站稳了一看,只见眼前站了一个异常雄壮的大汉。光头,黑黑的络腮胡须,敞着怀穿一件短衫,胸前如扣了两个大海碗,一丛浓密的胸毛贯通前胸直隐没在宽宽的腰带里。官差的气势立即消褪了一半,“你……你敢挡我的路!”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听不清。
那壮汉两条手臂上弯,一较力,立即就粗了一圈,胸前的两个大碗也鼓起来,而且嘣儿嘣儿直蹦。他嘿嘿笑了笑,“我们是郭大官人的门人,不怕官差!”“郭大官人”几个字说的尤为响亮,然后却往旁边一闪,“大官人,您走这边。”
身后走出一位穿绸裹缎的阔绰公子,他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就是肤色有些黑。手拿一把做工精致的折扇笑吟吟的上前,伸出折扇抵在官差的脖子上往旁边一推。
那官差就不由自主的随着折扇挪向一旁,其实那折扇上半点劲儿没使,只是他不挪不行。因为他看到那公子后面跟着十余人,每一个都像凶神恶煞一般,有虎背熊腰的有青面獠牙的,还有咬牙切齿的。身上的纹身各异,有脖子上纹花的;胸前纹老虎的;手臂上纹宝剑的。其中有一女人,长的眉清目秀的竟然也在额头纹了点什么,方方正正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刺面的配军!兵刃更是骇人,没有寻常的刀剑,除了鬼头刀就是狼牙棒,还有流星锤链子抓,带尖的带刃的明晃晃的看得人心里发凉。原来刚才的壮汉还是最斯文的一个。
这位郭大官人径直走到胖师傅面前一抱拳,“本人姓郭名复!”声音洪亮却面向着四周的百姓,“郭威的郭,复仇复国的复!生平最敬重您这种不畏权贵的好汉!还有岳王爷!最痛恨秦桧这种卖国求荣的奸邪小人!”
胖师傅和围观的百姓都被他说蒙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喊出来,还是头一次遇见,不少人都犹豫是不是赶紧溜,别让临安府当共犯抓了。直到他说出后面的话众人才由衷的敬佩起来。
“所以,今天这位师傅的油炸桧儿本大官人都包了,各位随便吃!”掏出一锭银子爽快地扔向那小孩。胖师傅朝小孩使了个眼色,小孩点了点头,意思说银子是真的。于是胖师傅一脸惶恐地抱拳作揖,“郭大官人,这怎么好意思,小人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呀!”
郭复一摆手:“这样啊!那咱也不用一个月,就三天吧,你三天让各位乡邻们随便吃怎样?”
胖师傅摩拳擦掌:“好嘞!您瞧好吧!”添柴揉面开炸,百姓们一拥而上,“我三根。”“我十根!”“……”而郭大官人却带着那群凶神恶煞扬长而去,他边走还边问身边人。“效果怎样?”身边人立即捧场,“好!”“这风度太高了!”“王者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