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夜很黑。
塞外。
雁门关。
一片黄沙蔓延至天际。
人会选择适合的地方生存,鸟兽植物都会选择适合他们自己生存的地方。
可是有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待下去,即便他是残疾人,他也不会选择从生到死都呆在同一个地方。
在除人之外的所有动物当中,狼是一种孤独而永久都在行走的动物。
而这种人本身就具有狼的特性,因为他永远都在行走当中。
而寒暄无疑就是这种人。
此次出关,他是为了杀一个人,一个一个月前就逃出关来到塞外的人。
这个人叫李志伟,江湖人称“风流剑客”。
寒暄是谁?他为什么要杀“风流剑客”?他和“风流剑客”有什么仇恨?
没有人知道,除了寒暄和“风流剑客”,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知道。
甚至江湖人都没有人知道有寒暄这个人,但是江湖上只知道有一个大魔头“天涯罗刹”。
而这个天涯罗刹并不是那个大魔头的名字,也不是那个大魔头的外号,甚至这四个字是不是那个大魔头自己身上的都没有人知道。
因为这四个字只是江湖上流传的,这四个字的定义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都没有人清楚。
因为没有人见过这个大魔头或者是组织,恐怕见过的人都是死人。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活着的人还是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是指代什么,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所以活着的人只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四个字一旦提出来,就会令人恐惧。
所以江湖上都在避讳这四个字。
而此刻正在黄沙当中蹒跚行走的寒暄是不是江湖上流传的天涯罗刹呢?
没有人知道。
据说,天涯罗刹是一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但是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和兵器。只是许多人都拿他与昔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剑圣”独孤清作为对比,只是“剑圣”独孤清一生都在行侠仗义,为国为民,而“天涯罗刹”则完全相反,残杀江湖人士,仿佛与整个天下都有着很深的仇恨。
还有一种说法,天涯罗刹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不亚于昔年的罗刹宫。但是昔年的罗刹宫也是一直在为江湖、为百姓做事,而天涯罗刹也恰恰相反。
现在江湖上的这两种说法都成立,但也都不成立。
可是这与寒暄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寒暄慢慢地朝前走,他走路很平淡,平淡的就像是他的整个身体一样,没有丝毫变动,仿佛就是一潭死水,起不了任何波澜。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一身风尘仆仆,什么都没有。
雁门关。
一片祥和,一片宁静。
寒暄站在雁门关下面,缓缓地伸出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竹塞,仰头,慢慢地将竹塞里面的水喝下去。
不,那不是水,那是酒。
竹叶青。
树未枯,只是叶子已落尽。
看起来毫无生气,就像是死亡。
是的,这样的塞外,这样的黑夜岂非就是死亡的象征。
只要有死亡的宣告,那就少不了乌鸦,因为乌鸦本就是死亡的象征。
不管多么恶劣的环境,只要死亡即将出现或者已经出现,乌鸦都会在那里鸣叫。
所以那已完全落完叶子树上,两只乌鸦在鸣叫。
风大。
夜寒。
寒暄缓缓地盖上竹塞,缓缓地放在腰间,缓缓地系好,然后缓缓地吸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就像是一潭死水。
然后寒暄又移动脚步,但不过,他并没有朝前走去,而是道:“出来吧。”
这句话也是淡淡的,不起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愫,就像是一潭死水。
乌鸦飞走。
一个人站在乌鸦飞走前站的位置,双手紧抱在胸前,手中有剑。
夜黑,完全看不清剑是什么样子。
这个人看着他平淡的漆黑的背影,道:“你是谁?”
寒暄还是以那一潭死水的语气道:“寒暄。”
这个人又问道:“你来塞外干什么?”
寒暄还是淡淡地回答:“杀人。”
这个人冷笑了一下,又问道:“杀谁?”
寒暄依旧淡淡地回答:“乌鸦。”
这个人忽然瞳孔收缩,直直地瞪着寒暄那平淡的后颈,又问道:“你不是来杀李志伟的?”
寒暄还是淡淡地回答:“是。”
这个人咬咬牙,又问道:“可是你现在却要杀乌鸦。”
寒暄语气不变,回答道:“不错。”
这个人缓缓地放下双手,将手垂到两只大腿上,他再次问道:“为什么?”
寒暄依旧淡淡地回答:“因为李志伟既是乌鸦,乌鸦既是李志伟。”
这人忽然仰天大笑,忽然人已到城墙上,他道:“现在乌鸦不是李志伟,李志伟也不是乌鸦。”
寒暄还是如一潭死水一样回答:“哦?”
乌鸦叹了口气,道:“现在乌鸦叫寒暄,李志伟也叫寒暄。所以你要杀的也是寒暄。”
寒暄道:“是的,你可以叫任何名字。”他没有动,站在那里就当真如同一潭死水。
乌鸦的人现在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对寒暄道:“你不是要杀寒暄吗?”
寒暄回答:“是。”
乌鸦点点头,冷冷一笑,道:“那还不动手?”
寒暄忽然微微抬起头,平淡地看了乌鸦一眼,道:“是。”
乌鸦瞳孔已完全收缩,可是他的表情却非常惊讶。
可是谁都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因为寒暄真的动手了,真的动手杀寒暄。
寒暄也就是他自己。
乌鸦没有把剑,因为他再也不能把剑,因为他只看见了一道光一闪而过。
在漆黑的夜里,一道光一闪而过,就像是闪电。
不,远远比闪电强。
乌鸦的剑还在手里,人也还安然地站在原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惊诧的表情还在脸上。
夜很黑,只能够听得见风灌入乌鸦口中的声音。
乌鸦还是完好无缺地站在那里,只不同的是,他没有动,即便是风把他的衣衫吹动了他也没有动。
可是寒暄呢?
寒暄的人已经在乌鸦的身后,而且此刻已经开始朝前方走去,平淡得就像是一潭死水。
寒暄在这一道光发出的那一刹那慢慢地走过去的,慢慢地朝乌鸦身后走去的。
等到这一道光消失的时候,寒暄正好已经走到乌鸦是身后。
所有的一切动作都像是一潭死水一样平静而平淡。
寒暄还在平淡地朝前方走去,可是远方的山巅已有一匹狼在大声嚎叫,声音甚是渗人。
可是寒暄却没有停下脚步,还是在朝前方走去,直到那匹狼已跟在他的身后,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寒暄的脚步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就像是他身后的那匹狼一样。
他的目标是哪里?他要朝那里走去?
没有人知道,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是他身后那匹狼一样。
没有人知道那匹狼为什么要跟在他身后,看样子那匹狼不像是他的仇人,倒像是他的兄弟。
当然那匹狼与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也没有人知道。
风吹来,呼呼作响。
但是风声中有笛声,也有箫声。
他听得出,而且他还听得出有人在唱歌,再唱一首凄凉的歌:
荡剑秋风,秋风天涯,天涯难归,唯有醉遍天涯。
何人与我?与我相伴,相伴至老,可惜无途,我怀南雁。
舍生忘死,漫漫长途,蔷薇来随,白雪归鸿。
游子泪,英雄途。
莫问前世有愧,只求今生无悔。
浮沉难,何人长啸,天意捉弄?!
歌声中伴有花香,蔷薇花,布满荆棘的蔷薇花。
寒暄还在走,可是身后那匹狼已离开,已朝寒暄身后奔去,一去无影。
寒暄还是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他起到任何波澜,就像是永远也没有。此刻他就像是一个死人,一个只会向前行走的死人。
可是,几条布却从天空中飘来,并且伴有五盏昏黄的油灯,从天空中缓缓地飘来。
三条布,红布,非常长的红布。
大概有一百米。
起点在哪里寒暄不知道,他也不想更不会去知道,因为他没有必要去想一件已经完全马上可以知道的事情。
终点就是他的面前。
只要他每走一步,他的脚下都是终点。因为那三条红布在他朝前一步的时候就会收回一步的位置,不多不少。
三条红布分别在他的脚下,左右两边。
风声还在,笛声也还在,箫声与歌声都还在。
而寒暄此刻正在朝这声音的起点走去,因为这三条红布本就是从起点出来的,本就是来迎接寒暄的。
红布起点是一个客栈,也是一百米之外。
客栈破旧。
但是客栈内却非常干净整洁,里面灯火辉煌。
寒暄走到客栈面前的时候,客栈内有舞女,在跳舞;有一个歌女,在唱歌;有一排花,蔷薇花;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正坐在最高,最好的位置;有十个剑客,他们手里都是好剑,但是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舞女身上。
寒暄没有看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
他缓缓地走了进去,而那三条红布也刚好收完。
此刻,三天红布才在三个人手中,三个女人。
原来这三个女人一直跟在寒暄身后收理这三条红布,以及那五盏昏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