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山如此多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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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贪污案

又是廷议大礼!

自从拜在了老师王守仁的座下,我对朝廷的时事关心了许多。新皇嘉靖继位两

年,诛钱宁、江彬,革锦衣卫十四万人,深得民心,朝纲也为之一振。不过,嘉靖

并不是先皇正德的子嗣,只是他的堂弟而已,正德无子,大行之後,是身为内阁首

辅的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趁提督东厂及锦衣卫的江彬离京之际,以“兄终弟及”的

名义推立他继承了大统。

杨廷和是一代名臣,又有拥戴之功,而嘉靖年轻英敏,颇想有番作为,君臣原

应相契才是,不料却为了如何称呼嘉靖的父亲兴献王而弄出了一场争议,杨廷

和是理学大家,坚持继嗣不继统,可如此一来,嘉靖就得叫自己的伯父孝宗皇帝一

声爹,而自己的亲爹却变成了叔父,心中自然不愿,虽然在群臣的压力下被迫屈服,

却和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有了心结。

登基不久,进士张璁揣摩圣意,上了一道“继统不继嗣”的奏章,主张仍称孝

宗为伯父。嘉靖大喜,发交内阁廷议,没想到廷议的结果却是依旧,一些主张继统

的官员被贬,张璁也被赶出了北京。

“廷议大礼一案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馀波依然未尽吗?”望著文亨桥上熙熙攘

攘的人流,我不禁有些感慨,廷议说穿了不过是皇帝和大臣争权罢了,可嘉靖是个

有主见的皇帝,杨廷和如此倔强,後果难堪呀!

“不是廷议馀波未尽,而是又起波澜。”

沈希仪的笑容看著有些苦涩,“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疏主张继统,於是廷议争

端再起。在下不过说了几句应该继统的话,就被连贬九级,首辅大人官威实在太盛

了!”他叹了口气,“唉,不说也罢!”

“丧亲不能夺情!杨公有些死脑筋了,干嘛非抱著程朱理学不放?孝宗皇帝本

来就不是皇上的爹,非逼著皇上多出个爹来,杨公未免矫情。”师父养我育我,又

把庞大的家产过继给我,我也没叫他一声爹啊。

沈希仪脸上流露出赞许之色,道∶“别情兄此言正合我意!”

鲁卫接过话头,“刑部的桂萼?我见过他。那小子性情暴烈,屡屡和上司对著

干,这样的人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个异数。”又问沈希仪道∶“老弟,我听说首

辅大人想利用统嗣之争来打击政敌,可有此事?”

“空穴未必来风,前次廷议吏部尚书王琼下狱,此次桂艇u鲒M逃不过媚主邀

宠的评语,听说还要弹劾翰林院学士杨一清、南京兵部右侍郎席书,甚至连赋闲在

家的新建伯王公都不放过,欲夺其爵位,真是天理何在?!”沈希仪越说越有气,

细眉倒耸、怒目圆睁,最後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的桌子上,“喀喇”那桌子竟被拍出

了一道裂缝。

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沈希仪手上的力道这麽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他那

张文气的脸还真是骗人不浅。不过,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要是没这点实力,怎

麽会被别人传为两广第一勇将?

我更关心的是我的老师,大明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王守仁,他老人家

辞南京兵部尚书不赴,一直赋闲在家。

师父一直教育我,木秀於林,风必摧之,特别是干我们淫贼这一行,更不能太

出名,你名动江湖了,离死也就不远了。朝廷是另一类江湖,想来也是如此。而我

这位新拜的座师王公现在却真的是名动天下了,五年前宁王宸濠谋反,是他独率一

省兵马仅用四十三天便将其剿灭,威名远播四海,不仅群臣忌其功,就连当时御驾

亲征的正德帝都恨他抢了自己的光芒,因为他还在南下的途中,那边宁王已经束手

就擒了。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将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当初阳明公因

王琼知人善任,将功劳尽归於他,让首辅大人没了面子,看来现在要算旧帐了。”

“别情兄很关心朝政啊。”沈希仪颇有些意外的望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进过

学?”

“是呀,小弟是读过几年书。”我知道我关心的东西多了些,鲁卫是苏州的总

捕头,品轶比我高,但他决不会去关心杨廷和与王琼之间的争斗,那毕竟离他太远

了,他更关心的是苏耀什麽时候退休。不过,这个沈希仪年轻干练,日後定大有所

为,我心里便有了结交之意,不想瞒他什麽,“说起来,阳明公还是小弟的座师呢。”

鲁、沈二人俱是动容,沈希仪拱手正色道∶“希仪失敬了!王公乃我大明军神,

素为我等敬仰,不过,”,他细目中流露出一丝狐疑,沈吟道∶“王公门下弟子三

千,但叫他座师的希仪只知道方献夫和冀元亨两个人┅┅”

沈希仪竟然动了疑心,这倒出乎我的预料,我也没想到老师门下那麽多的门生,

亲传弟子却只有两人。想起老师特意在我手中摺扇上提了一首诗,才知道他老人家

高瞻远瞩,此等细琐之事也早了然於心。看鲁卫眼里也颇有些疑色,我展颜一笑,

“啪”的将手中摺扇打开。

“溪边坐流水,水流心共闲。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斑。”沈希仪读过之後又

看了一眼落款,“不错,这正是王公亲书的「山中示诸生」诗,希仪真是得罪了。”

他望了我一眼,问道∶“王公不轻易收徒,别情兄是不是有功名在身呀?”

“唐佐兄真是目光如炬,小弟乃应天府新科解元。”我笑道,心里暗忖∶“这

沈希仪倒是精明。”

鲁卫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是不满我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沈希仪看起来却

并不如何惊讶,只是叹了口气,道∶“王公想怡情山水恐怕也不成了,杨廷和的弹

劾相当严厉,说王公初与宸濠私下交通,因恐其事败,才发兵讨之,令师兄冀元亨

已经因此被捕入狱了。”

“那皇上怎麽说?”我心里一惊,冀师兄一直跟随老师,几个月前在应天见他

的时候还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下狱了呢?今上真是恩威难测呀!

“皇上也是瞻前顾後的拿不定主意。”

哼!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恐怕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主意正的很吧,我心里

暗骂,想想把持朝政的杨廷和、费宏等人都是老师的政敌,我知道要解老师於危难

之中,还得依靠皇上。可谁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呢?

“唐佐兄,你说桂萼是南京刑部的?皇上给他处分了没有?”既然杨廷和想利

用廷议大礼来打击异己,那我也用廷议大礼来回击你吧。

“那倒没有,听说还要宣他入京哪。”

我眼睛一亮,皇上果然不想再有两个爹了。“那宣他了没有?”

沈希仪说他离京的时候还没有,现在就不知道了。我问鲁卫桂萼平日和什麽人

相契,鲁卫笑道∶“他可是个刺头,上司都敢骂,下属就更不用说了,哪里有什麽

朋友!像我这一把年纪的,见他的那次就被训了两个时辰。不过,他是进士出身,

听说对读书人倒是很尊重。”

我心里有些悲哀,鲁卫在江湖何等地位,却被区区一个六品主事呼来喝去,想

来真是可笑。不过,刑部辖下的那般缉捕、司狱若不是行伍出身,就是像苏耀、鲁

卫这样的练武之人,桂萼一个文人,自然不喜与他们交往。

问了桂萼的住所,我心中有了主意,看沈希仪的表情,似乎他也明白了我要采

取的行动,想起人生际遇如此玄妙,我不由暗叹这趟应天府还真是来对了。

回到毗陵驿,鲁卫就开始审我∶“老弟,春水剑派弟子、杭州府巡检司副巡检、

应天府的解元和王公的门生,这四个身份到底那个是假的?”

他还真给我留面子,没当著沈希仪这麽问我。

“玲珑会跟您老人家说谎吗?”

很意外的鲁卫竟点了点头,“没准儿,那两丫头摆明爱上了你,连你说她俩是

妾室都没出言反对,当时老哥我还真吓了一跳,依我看为了你造什麽假她俩都能干,

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自己说的话推翻了∶“钱江身上的伤是造不了假的!”

“那也可能是玲珑把春水剑法私下相授呀。”

鲁卫像看个怪物似的看著我,“罢了,你即便现在不是春水剑派的弟子,等过

几天见到了玉夫人,我想你也该是了。杭州府巡检司的腰牌和老哥我的一样,都是

刑部统一发放的,想来老弟也不会在我面前作假。不过,老弟那麽有钱,会不会是

买的呀?”

看来任何职业都有自己的职业病,就像淫贼看到美女总要千方设法的把她收进

自己的後宫,而捕快看到不太合乎他思维的事情的时候,他便开始了无休止的猜测

推理。

“鲁老哥,这话你是不是憋了很久了?”我现在有些後悔为什麽给他浑家留下

了五百两的住宿伙食费。

“没这事儿,老弟。”鲁卫不愧是江东第一神捕,竟从我的语气表情里看出了

我的心思,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连皱纹全都舒展开来,“我那口子可说了,没遇

到过像老弟你这样的同行,区区一个副巡检实在是屈才了,用不用老哥和李之扬说

说?跟他还有些交情。”

真是笑话了,我这官儿还是李之扬送的交情呢。刚想说话,沈希仪扣门而入。

看他白净的脸上满是感动,我就知道定是为了送他银子的事儿,果然见他拱手

对我道∶“尊宠赠金贱内,希仪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看到他的灰布衣衫,我就觉得鲁卫那身黑色缎子长

衫很是扎眼。今上的祖宗们都认为下面的官员是具有完全高尚人格的纯人,於是官

俸之薄,能让九成拿朝廷薪水的人理直气壮的说∶“我要贪污。”

因为不贪污的话,连生活都有问题,鲁卫是正七品,和一个县太爷的品轶相当,

月俸七石五斗米,算起来也是九百斤白花花的大米,看著著实不少,可咱大明朝发

薪水是米三钞七,由於滥发纸钞,鲁卫能拿到手里的不过是二石五斗米外加不足一

两的银子,他不贪污,别说穿著绫罗绸缎、住著繁华地段的宽敞大屋,恐怕就连吃

顿肉都要寻思寻思。

鲁卫也笑道∶“老弟,用不著又是有愧,又是不恭的,这小子是个财主,几百

两银子他不会放在心上。”鲁卫是个老江湖,看来是明白我想结交沈希仪,便替我

敲起了边鼓。

沈希仪说了句∶“愧受了”便不再提银子的事儿。我看他做事明断,决不拖泥

带水,倒是越发看好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