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哪里有订了亲还私奔的,名正言顺不要,偏落人口实。
“……像我二叔二婶那样。”周城又补充道。
嘉敏:……
“周司空可真是个好榜样。”
周城也知道南平王在嘉敏心里的分量,并不当真,只是嘴上占点便宜,正要再笑话她两句,忽然外头传来甘草的声音:“姑娘?”
嘉敏低声道:“你放开我,我叫甘草进来……你这几日也没有梳洗,让她们给你烧水。”
这耽搁功夫,就听得甘草道:“我说了姑娘没空吧。”
嘉敏:……
周城闷笑。
“公主!”这回却是许佳人的声音。
到洛阳诸事安顿好,嘉敏把甘草和曲莲从王府里接出来。主婢重逢,少了竹苓与素娘,难免又伤感一回。如今她身边的贴身婢子是甘草、曲莲与许佳人、怜光。甘草和曲莲这几年已经处出感情来了,半夏出阁,她们俩补了一份礼送过去,心里对自个儿前程更多了信心。但是对许佳人和怜光两个外来的却是不客气。曲莲也就罢了,曲莲性情温和,就剩了甘草,时不时张牙舞爪一回。
甘草道:“我都说了姑娘忙——”
许佳人不理她,只高声叫道:“姑娘,宫里来人了。”
嘉敏看了周城一眼:“还不放开!”
周城只管笑:“宫里的人不就是你阿兄的人,哪个敢得罪你,你让佳人塞几两银子打发得了。”
嘉敏道:“我阿兄有事找我呢?”
“比我还要紧?”
嘉敏:……
就听得许佳人又道:“天使说陛下召见公主。”
嘉敏白了周城一眼:听听、听听!
周城叹了口气,悻悻放开手,往后一倒。这原是嘉敏的床榻,被褥枕席之间亦多气息。嘉敏这时候低头一瞧,衣裳又散了,颈、肩和手臂上颇带了些痕迹,不由气道:“都怪你……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那人只是笑,便知道他是巴不得她不去。
许佳人等得久,亦不知道如何应对宫使,要急起来,才听得门里传来公主的声音:“我就出来,佳人你先应付着。”
许佳人这才应声去了。
嘉敏随手扯过锦被,将周城兜头兜脸盖了,再扯下帐幕,然后下了床,吩咐道:“甘草,你替我寻了那件月白色镶银百褶裙来。”回头瞧见周城从帐里探出头来,登时叫道:“进去——不许偷看!”
周城失笑,却说:“我回京还没有面圣,也没有去兵部报备,上缴军令。”
嘉敏道:“你且歇着吧,你这样子去面圣,非得人参你个君前失仪就满意了——我会和阿兄说的。”
“没准你阿兄已经知道我回来了呢。”周城勉力起身一回,也觉得吃力。便又躺了回去。只是不肯蒙上眼睛。
嘉敏摇头道:“我阿兄又没生了千里眼。”
周城不说话。
他脑子里把这件事从头至尾想了一回,倒觉得其中有蹊跷。当初萧南那么痛快放了他和三娘走,恐怕未尝不是知道三娘要守孝。他对三娘所知甚深,就应该知道,到三年孝期守满,他便再不可能带走她。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紧,说道:“三娘!”
“嗯?”
“如果萧南答应立你为后怎么办?”
嘉敏道:“就你多心——你当他当真是为了我?无非就是顺带,为难就算了。没有我,他一样会在这时候趁火打劫再图议和。那就好像——”她停了一下,“没有我,难道周郎就甘心在边镇上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她这时候背对着他,他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想她说的是真的,没有遇见她,他亦不会甘心庸碌无为。
但是有她是不一样的。
他不知道她是太冷静,还是别的。她像是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世上有爱江山更爱美人这回事。也许是真的没有——不过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会相信有,相信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值得——有人倾国倾城相待。
那也许是因为、因为她死过一次的缘故吧,周城胡乱想着,终于再扛不住,沉沉睡了过去,连甘草进来都没有发觉。
甘草服侍嘉敏换了衣裳,她这会儿乖觉,知道什么都不问,只庆幸衣裳捂得严实。幸好已经入秋,就是穿得严实些也不过分;又疏疏拢起发,发还没有干。
嘉敏进宫的时候,昭诩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谢云然也在。昭诩看见嘉敏,面色就是一沉。
嘉敏奇道:“阿兄这么急召我,是有什么事?”
昭诩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去:“有人说大将军进了公主府。”
嘉敏面上一红,心道这点子事,怎么就惊动到宫里了。昭诩见她不答,又问:“三娘不说话,是确有其事了?”
嘉敏硬着头皮说道:“从前在邺城,一切从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自己的宅子,素日就住在营中,如果回城,就来我府上讨吃的,所以——”
昭诩听她说得可怜,倒不想与周城计较这个,只道:“你们从前亲近,就是到了洛阳,我也没有管过你,只是今儿、今儿我听说他只身回城,却连通报都不等,直接闯进公主府,还有人说他像是——”
他的目光在妹妹身上转了转,声音里便带了担忧:“他打你了么?”
嘉敏:……
原来是为了这个,也不知是谁告的密。嘉敏心里想着,嘴上只道:“怎么会。”
昭诩再看了她一眼,越发难过:“三娘你不要瞒我……”他心里想这是已经到了洛阳,他还活着,已经登基称帝,他都敢——从前在秦州,在宛城,在邺城,他要是待三娘不好,却有哪个能给她撑腰。
怪不得众人都说——
谢云然插嘴道:“三娘怎么会瞒陛下——三娘听说你召见,急着过来,瞧这一头一脸的汗,来,跟我进去洗把脸。”
嘉敏有些发懵,还是随了谢云然进偏殿。她心里奇怪,离了昭诩视线便忍不住问:“谢姐姐——”
谢云然摇头道:“你自个儿看。”
嘉敏出门前看过镜子,也没觉得哪里不妥,这时候宫人端着镜子一照,却是唇上肿了。怪不得一直不得劲。
“有人说今儿大将军暴怒进了公主府,你阿兄就急了。”谢云然绕过来,拉开她衣裳一瞧,不由啧啧道,“还有半年出孝,你也不叫他忍忍。”
嘉敏羞得满面通红:“他听说吴主……就上了火,也没、没动真格的。我和他说了缘故,也就罢了。”
“你还替他说话。”谢云然猜也是这个缘故,递了支药膏给嘉敏,“擦擦,管用。”
嘉敏:……
嗯,谢云然为什么会有这个,还知道管用,真是不能细想。
谢云然见她目光闪烁,哪里不知道她想什么,捏了一把她的脸:“就算要亲热,也别带出这些印子来,你阿兄心粗,只当是你受了欺负——”
嘉敏道:“怎么会——他、他就是当时气急,他知道我守孝,也不会逆了我的意思。”
这回换了谢云然吃惊,年前重逢,嘉敏还梳的小姑髻,她也只当是掩人耳目,她与周城亲近,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等耳鬓厮磨,哪里能不出事,温姨娘到那把年纪尚且……何况他们青春年少,最是管不住自己的时候——然而能重逢已经是天幸,哪里还舍得责怪她。
嘉言当时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不由笑道:“他倒是能忍……”她心里替嘉敏高兴。要知道,当初嘉敏被周城从青州带到秦州,再从秦州到宛城,这一路嘉敏都是孑然一身,身边再无倚仗,他要有这个心,嘉敏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
然而如此两年下来,也就只是订了亲,那自然是他尊重她,尊重她的意愿。
嘉敏脸热得能滴出血来,嗔道:“谢姐姐!”
谢云然扶她坐下,叫了婢子过来给她上药,药敷上,一阵清凉,果然好过许多。嘉敏道:“哪里来这么嘴碎的人,才多久,就传到阿兄耳朵里了。”
谢云然眉间一凛:“你阿兄说听换值的羽林郎闲话时候说的。”这么巧,刚刚好他们就看见了周城进公主府,又刚刚好闲聊让昭诩听见——实在是太巧了。
嘉敏沉默了一会儿,犹豫道:“阿兄——阿兄是对周郎有不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