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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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互疑

后来李琇想起来,她生命里最可怕的一天,是永安元年六月二十三日。那个晚上,她跟着崔府君抵达信都,被安置在城中一座体面的宅子里。比不得宛城。宅子里服侍的婢子看得出都是临时找来的,并不太守规矩。

守规矩的婢子,哪里敢来传这个话。她看着这个才到她肩高的婢子,心里充满了厌恶。她之前对李瑾说不想嫁给周四,托词是他长得凶。其实她并没有见过周四,只听人用充满赞赏的口气说他有霸王之勇。

她第一次见到崔十一郎,是她父亲宴客。

那才初夏,她去园子里摘一支芙蓉,却看见有个年轻男子在路上徘徊。浅蓝色袍子,束腰的锦带上一丝不苟的天王化生纹。他背对着她,颀长。她从前在书里看到“玉树临风”这样的形容,到这时候忽然就跳了出来。

她躲在树后,见他徘徊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公子是走迷了么?”

她家的园子其实不大,远不如李瑾家的那个。只是她父亲仕途蹉跎,那点子不得意的心思全用在了雕琢自家园子上,别的也就罢了,路径却设得繁复和曲折,寻常人第一次来,是很容易走迷。

他闻言却没有转身,只道:“有劳小娘子指个路。”

要他当时转了身,她想,便是他模样俊朗,气质出众,她也不至于如此倾心。她李家在中州门第不低,从前也是见过人物的。她自幼生得美丽,自有人殷勤。偏他没有。他就是个君子,守礼如古。

她偏要走到他面前去,与他说:“指路怕是说不明白,我带公子出去罢。”

他微笑,目光仍是远远的,落在距离她三步开外的芙蓉树上,或者是树梢上的鸟,或者是飞远的蝶,总之就是不看她。那淡漠里的生疏,生疏里的克制,就仿佛天边流云,悬崖新雪,冰清玉洁。

她闻到他身上梨花春的香。他喝了酒,醉意在眸光里,气质里三分疏狂,疏狂也藏着书生斯文底色。

周四不是书生,周四是赳赳武夫。能认得几个字都未可知,但是连找的婢子都能这么俗气,日常可想而知。如果没有遇见崔府君,兴许她也认了。偏偏她遇见了。既见君子……见过莲花,如何还能看得见狗尾巴草?

而眼下——他竟然敢让婢子请她去见面!他当她什么人!他怎么敢!

“那如果我不去呢?”李琇冷笑着问。

“奴婢不过是为郎君传个话,”那婢子老老实实地道,“去与不去,在娘子。”

她不知道她那个瞬间怎么会想起府君,兴许是再想不起别人了。她在信都,六亲无靠。怎么能不想起他呢?他那样高洁守礼的君子,听到这样无礼的要求,该勃然大怒吧。他该知道……她有多委屈了吧。

他会安慰她吗?如果她哭泣。

当时这样明晰的念头,在过后想起,却如鬼使神差。她不该去的,尤其不该甩掉贴身婢子,孤身前去。然而她当时怎么能不去呢,既然去了,看见崔府君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怎么能不犹豫呢。

如果他醒来想喝水;如果他翻身被子掉下去;如果他睁开眼睛看见她——

她就在这里待会儿就好,这么近,她与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近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夜晚这样漫长,她就是再看他一会儿,再与他哭诉也不会太迟。

酒气盈满一室,呼吸的芳香。

当时想得有多美,到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真相明明白白展现在眼前时候就有多可怕。李琇过去十三年里,从未见过,不,连听都没有听过这样可怕的事。他死了,她陪着他的尸体度过漫漫长夜。

阁楼里李琇的尖叫声响起来的时候,嘉敏还在不慌不忙用她的早餐。

姑娘倒是沉得住气,半夏有点慌,她不知道周四郎君酒醉醒来,看到这么个场面,会不会宁肯再醉过去。没准会打死她。虽然许佳人已经送走了,李瑾也走了。崔十一郎仆从的口供,也都录好画押了。

她真傻,单知道世子能杀人,怎么就想不到她们姑娘也能杀人呢。都是一个妈生的。

敢情平日里好声气儿都是装的。

嘉敏比平时还多喝了一碗酪:李琇醒了,之后是周四。待周四清楚了形势,王幕僚该到了。她需要体力。

这并不是一开始就定下的计划。

一开始她不知道李琇钟情于崔十一郎。如果李琇没有去找崔十一郎,她会放弃这个主意。她总不能强迫李琇失去她的名节。人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的命运,尽管有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身在命运的局中。

当然如今这个结果是最好的。每个人都称心如愿,周四不必再烦恼被逼娶,李琇也不用担心被强嫁。没有人会——或者说没有人敢泄露这晚的意外。她会被接回家,李家仍然会给她挑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

已经有人闻声而去——当然不是她的人。她需要外人见证。

他们会和李琇一样受到惊吓,会发现插在崔十一郎心口的是女子裙刀,李琇会发现自己的裙刀不见了,她无法解释,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不带婢子在崔十一郎房中呆这么久——哪怕没有整夜,也是逾矩的。

她用了一点迷香,过了整夜,应该已经散尽了。原本用得也不多。

不知道李延对这样一个结果,是否还满意,她想,终于将碗中的酪食尽了。是该半夏去劝说李琇的婢子了。

周宏是被吵醒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可恨还有人不断在耳边叨叨:“郎君、郎君醒醒!”

“不好了郎君——”

“郎君不好了——”

什么叫郎君不好了,他好着呢!他几乎要拔刀割掉那个人的舌头!周宏迷迷糊糊刀都已经摸到了手里,待看清楚人,还是放下了。见鬼,什么事把个老成持重的老韩唬成这样,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还是——

猛地一激灵:“三娘子她——”

“不是公主,是李娘子!”老韩道。

“李娘子?”周宏在脑子里搜了一下这个人物,是崔十一郎打算说给他的娘子。他皱了皱眉:“不会死了吧?”

老韩:……

他这个主子说话还真是百无禁忌。

周宏从床上爬起来,他昨晚喝得实在不少,真是的,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到这会儿还头重脚轻。他话这样说,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不过李氏那么个秀气娇怯的小娘子,想来也不至于会惹了谁。

尤其不会惹到三娘子。

这宅子上下,除了三娘子主婢,其余都是他的人,那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她把崔府君给杀了。”

“什么?”周宏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李娘子她……杀了崔府君。”

周宏:……

要说三娘子杀了崔十一郎,可信度还高一点。李娘子?他也不是没长眼睛,席中她一直往崔十一郎看,含情脉脉地,看得他又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她会杀李十一郎,是他在做梦呢,还是老韩醉糊涂了?

周宏伸手在老韩眼前晃了一晃。

“我没醉。”老韩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是……”他掐了自己一把,连皮带肉的……疼。周宏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崔府君如今……没了?”

“没了。”

“李娘子——”

“在哭。”

周宏:……

哭顶什么用啊!到这时候了,哭顶什么用啊!

“问原因了吗?”

“崔府君对李娘子意图不轨——”

周宏一口水喷出来,崔十一郎对李娘子意图不轨?怎么他瞧着,李娘子对崔十一郎意图不轨还更可信呢?

“郎君!”老韩哭丧着脸,“怎么办?”左边是崔家,右边是李家,他这个混不吝的主子恐怕是觉得都无所谓,谁来打谁——但是他是周宜安置在周宏左右的,知道分寸。这两家,哪家都得罪不起。

周宏想了一会儿,头疼。他是不知道分寸,不过他知道他阿兄肯定会骂他。

“昨晚三……公主人在哪里?”

老韩:……

他主子又糊涂了不成,公主昨晚是歇在宅中没有出城不错,但是当时天色已晚,怎么好让公主赶夜路。公主歇在屋中,又谁人敢进去查探?别人他不知道,反正他这把老骨头不敢,他还想留着过年呢。

周宏也意识到他这话问得不妥,才要改口,老韩福至心灵,脱口道:“莫非郎君怀疑是、是公主所为?”

周宏要点头,却犹豫了一下,叹气说:“怎么会。”就算是她,如今崔十一郎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老韩也是个明白人,进门说的就是“李娘子”,不提“崔府君”,崔十一郎的死已经成了定局。

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

无论如何,崔十一郎死在他这里,三娘子应该是能给他一点善后建议的——无论事情是不是她做的,这都是她喜闻乐见的结果。

他起身洗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从头至尾都是李家老头布的局?不然,以李老头对他那个孙子的宝贝程度,怎么会让他孤身跟了三娘子前来?是李家已经全面倒向了南平王世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