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10497900000320

第320章 不信

就如谢云然所想,南平王府与郑家缔结姻亲之后,她要见郑三并没有什么难度--当然也有郑三好奇的因素在,虽然上次谢云然陪三娘来见过他,不过上次他心理还揣着事呢,并没有太留意。

自去年四月至今,谢家这位娘子几度生死,特别是南平王世子的婚事,简直轰动全城。而谢云然也因此几乎成了传奇--当然郑三从前并不是没有见过她,所以再会,开口便是:“世子妃风采依旧。”

谢云然微微一笑,说道:“郑侍中别来无恙?”

客套寒暄过,谢云然便把话题带到了嘉敏身上,她说:“我今儿来,是受三娘所托……”

郑林听得十分专注。

三娘关注北方战事,原就是他知道的,然而起先不过是以为她为父兄、为夫家担心,然而听谢云然娓娓道来,却是个不肯再起事端的意思,一时也笑道:“……待南平王回头来收拾残局,加官进爵,不好么?”

竟与南平王妃一个调子,当然谢云然并不知道。她只淡淡地道:“苍生可悯。郑侍中既食朝廷之禄,就当忠君之事。”这个话若在别人说来,多少让人觉得假正经,以为扯虎皮作大旗,私底下不知道怎么龌龊。

然而谢云然说来,却是理所当然。

……谢家人,理当如此。

郑林也听出谢云然话里的责备之意,虽心理并不以为然,仍肃然应道:“世子妃责备得得是。”

停一停,却犹豫:“然而我有一点疑惑,想求世子妃指教。”

谢云然垂首道:“指教不敢--郑侍中请说。”

郑林道:“世子妃先前所言,不无道理,然而朔州,云州,代州三州连年遭灾,出产实不足以养活当地军民,如若不去冀州、瀛洲、定州就食,今儿这灾年,如何捱得过去?只是卖妻鬻子也就罢了……”

谢云然也知道他没有出口的半句话,应该是“如果易子而食,那就真真人间地狱了”,心里也是惨然。思忖片刻,说道:“我不过一后宅女子,并不通政事,就只有几点浅见,也不过老生常谈……”

郑林微笑道:“世子妃但说无妨。”

“我听说云、代、朔三州地处偏远,未浴佛光,当地人笃信巫术、卜筮,竟是连兰若都少,更休提浮屠,”谢云然略斟酌措辞,说道,“如能鼓动高僧北向,以云、代、朔如今景况,但凡给口吃的,民众定然乐于立塔建寺,修造洞窟,潜移默化,过年换月,必然佛事大盛,于高僧,亦不失功德。”

这个话里略掉了一个严重的隐含条件--如今洛阳贵人信佛者众,尤以太后为甚。要开国库赈灾,太后多半会叫苦哭穷,但是要这些贵人兴建佛寺、浮屠,开凿洞窟,供养佛像--那是唯恐不及。

谢云然口口声声说鼓动高僧北向,其实图的还是高僧背后,那些动不动就舍宅为寺、舍身为僧的贵人,只要他们肯出血,赈个灾--那还叫事儿吗?郑林心领神会,当下微微一笑道:“好主意。”

又笑道:“恕我冒昧--世子妃可信佛?”

谢云然也微微一笑,说的却是:“神佛面前,不敢诳语。”

郑林大笑,这位谢娘子果然也是个妙人,难怪三娘巴巴得央求昭诩娶了她进门--就和大多数自以为深知内情的洛阳人一样,郑林也以为南平王世子之所以会迎娶谢云然,是因为疼爱兰陵公主。

“这是其一,”谢云然往下说道,“如今云、代、朔三州人多粮少,粮价必然飞涨,如能放出风去,说此地粮贵--”

郑林骇然道:“那如何使得,四方商贾还不闻讯而来,如蝇逐臭?”

“正是。”谢云然笑道,“商人为何而来?”

“逐利而来。”

“利在哪里?”谢云然侃侃道,“利在物以稀为贵,粮少,故而价高,一旦商贾云集,粮食充裕--他们凭什么还卖高价?”

听到这里,郑林亦忍不住拊掌,赞道:“大善。”

“不敢。”谢云然却叹了口气,面有忧色,“就算有这些法子,终归还是要人来实施,得人才在重中之重,不然,如果有人冒充高僧,去云、代、朔三州,却苛刻百姓,驱之如牛马,则百姓如何知佛之德?”

郑林也道:“世子妃说得对,即便粮食充裕,一旦奸商惜售,便无可奈何--世子妃可是觉得宜阳王并非上选?”

谢云然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我听说宜阳王经营多处产业,譬如质铺,迹类商贾,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不瞒世子妃,”郑林道,“宜阳王闲居已久,在朝并无职权,这次之所以得到太后信重,是因为宜阳王慷慨解囊,资助赈灾……”

郑林的话也是点到为止,并不透露具体数额,不过谢云然想来,定然数字不小,微一点头,却说道:“有句话,兴许冒昧。”

“世子妃是受三娘所托,”郑林笑道,“想是知道三娘对我的再造之恩,所以无论什么话,世子妃放心。”

谢云然微微颔首,说道:“商人逐利是本性,所以商人但有所付出,恐怕到头来是要连本带利收回的……”

郑林点了点头,目色却有些游移。他当然知道宜阳王是个小人,然而有些事,还真真非小人不为。谢娘子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他不过随口问询,竟真能给他说个一二三来。并非他不想做君子。

他应了给和静县主讨封,宜阳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忽谢云然长身而起,双手叠放,横于胸前,人往前拜--竟是行大礼。郑林唬了一跳,忙忙侧身避开,却听谢云然道:“如能活人无数,那都是侍中的功德。”

郑林微微抬头,看了谢云然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唏嘘。对有的人,这是兵荒马乱的乱世,对有的人,眼下却是如日中天的盛世。而对他来说,繁华已经散尽,只剩了心如枯木。功德对他有什么用。

再多的功德,世间亦无乐趣。

谢云然余光扫见他的眉目,心里却是一动, 想道:此人风华正茂,秉倾国之色,如今又权势在手,怎的目中竟然如此意兴萧索?

“并非我不想应世子妃,”郑林面上更添了几分诚恳,“然而不瞒世子妃,这件事……迁云、代、朔三州降户进冀、瀛、定三州之事,是太后的主意,如今太后正得意,要劝她改变心意,便是我……也是为难的。”

说到“便是我”三个字,郑林声音里略略涩然。恃美行凶,倚色事人,说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嘉敏也就罢了,在谢云然面前,多少有些羞愧。

又说道:“我……尽力而为。”

也只能如此了。谢云然说得口干舌燥,不过得了这么句话,也不是不沮丧的。当然她大可以就此回复嘉敏--毕竟人力有时尽,太后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然而终究心有不甘,默默饮了两盏茶。

忽问:“太后对宜阳王竟有如此信重?”

郑林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就如我方才所说,方向是太后定的,宜阳王不过照做罢了,只要……不出大乱子,太后也不至于换了他。”

“我听说宜阳王不通兵事。”谢云然道。

“世子妃的意思--”

“云、代、朔三州的降户,虽说是民,但是我也听说,六镇旧俗,一向是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宜阳王治民也就罢了,到底不曾带过兵……”

这位谢娘子,见闻倒也广博。郑林心里想着,口中只笑道:“世子妃新婚燕尔,竟舍得世子出征?”

谢云然被调笑了一句,面上飞红--幸而隔着帷幕,看不真切。

又饮了一口茶遮掩,咽尽了,方才说道:“虽然说举贤不避亲,不过眼下我想推举是另外一位……”

郑林心思也灵,脱口问:“九郎么?”

谢云然颔首道:“正是。九哥身为宗室,为人又忠厚,这一两年里与外子整训京兵,尽心尽力,也算是掌过兵……”

谢云然避而不谈元明炬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养在宫里的元明月,那也正是昭诩的劣势--如他北上,则父子皆握重兵,分居南北,便太后放心,朝廷也不敢放心。

郑林自然是懂的。

这时候抬头来,直视谢云然,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里大松了口气。

如果当真是三娘所托,要他劝说太后收回成命,他虽然为难,且并不情愿,也免不了要尽力一试。如今看来……难为这位谢娘子绕了这么大一弯子,却原来,不过是为了羽林卫的兵权。

--他知道嘉敏并不希图父兄富贵,她再三恳求过的,拜托过的,不过是她父兄安危,虽然他也不明白,以南平王父子如今的地位,有谁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便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也少有主帅殒命。

横竖他帮她看着,有明枪暗箭的,他替他们挡了,便是对得起她的恩情了。

至于谢娘子所求,却也无妨--原本在这之前,他就谋划过让昭诩独掌羽林卫。

然而,也不是不失落。

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便自己不是君子,却总还盼着别人是--其实她无须打着三娘的名义,他也是会答应她的,一点小算盘,算不得什么。想到这里,郑林心里的悲哀,竟是越来越浓了。

他有这么好骗么,元二娘也就罢了,谢娘子……谢家人的风度与风骨呢?

算来世人都如此,就没一个干净的。

郑林道:“诚如世子妃所愿。”这就是应了。

谢云然大喜,竟没有更多留意郑林的神色--当然便是留意了,也未必就能看得出来,这年余,他也没有白历练--便起身告辞,想的是总算没有白来一趟,对三娘也算是可以交代了。

想着有元明炬压阵,应不至于起大乱子。

正光六年八月底,元明炬获封南阳王,领军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