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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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乱夜

要前世的贺兰初袖准确说出乱世开始的那一天,那肯定是笔糊涂账,那会儿她还在和皇帝忙着和太后斗法呢,朔州,云州……在哪个方向她都不知道,更别提距离洛阳多远,离柔然有多近了。

到斗倒太后,朔州已经大乱,接连派出的宗室领军都大败而归,那还算好的,有人连命都没了。不得已起用南平王,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方才收服六镇近二十万兵民,而南平王也因此坐大。

当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贺兰初袖万万没有想到,乱世竟始于眼前。

咸阳王并非良人这一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让她认识到了,新婚燕尔,尚有几分浓情蜜意,到离了洛阳,咸阳王就开始后悔。没有人愿意离开洛阳,特别是在此之前,他已经离开洛阳太久。

特别是人人都知道,咸阳王归来是太后心中所盼,咸阳王得宠,将身居高位,是众所周知的共识——直到正光四年冬末的一连串变故。

人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无论你是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还是精通兵法的王候之尊。

离开洛阳的沮丧精准地击中了咸阳王。

而可能再无法回到洛阳,即便回去,也不会再有之前的高位,这个事实让咸阳王从沮丧中掉入到更深层次的绝望。贺兰初袖并不是没有试过开导,然而消磨在金陵漫长的时光,已经极大地消磨了咸阳王的志气。

他已经不是十六岁时候敢于拍案而起,与权臣对峙的咸阳王了。十年,在金陵的十年是他最好的十年。而如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去朔州,为什么他要被发配到那个荒凉的地方去。

又一个十年么,他不敢想。

身边的这个人值得他付出这样一个十年吗,答案当然是不,没有任何人值得。

贺兰初袖能够洞悉他这一连串的心理,然而她无能为力。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当你手中无粮,而面对嗷嗷待哺的婴儿——如果他肯等,兴许她还有时间,有时间来告诉他,他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回到洛阳,有机会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然而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掉进温柔乡中,纸醉金迷。天高洛阳远,如果现实这样残酷,不如浮生共醉。

贺兰初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匆忙,匆忙抓住的救命稻草,原来当真就只是一根稻草。她前世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近身接触咸阳王,那那时候还是太后专权,她所有的活动空间都局限于后宫。

而南平王是她的外援,那时候。

到这一世,她只知道咸阳王当宠,所以他能保住她的命,在三娘的刀下;知道咸阳王精通兵法——那是他前世就有的名声,而到底他做过什么,赢来这样的美名,却是她前世所不曾细究。

所以如今到眼前来,乱成一团麻——原本她图的是咸阳王身份尊贵,能征善战是乱世中帝王之资。她高估了他的心志。他醉,她不能跟着醉,朔州刺史府诚然装饰得美轮美奂,但是并没有半分,是为她这个咸阳王妃。

贺兰初袖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举目无亲,在洛阳不是这样的,洛阳,特别是宫里,她无处不在的人脉,像无数的触角,总能在合适的时候给她以支撑和支持。然而这不是洛阳。

这大概是后来……萧南南下之后三娘的境地,如今倒教她先尝了一回。贺兰初袖并不是没有自嘲的,然而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变故来得这样快。

她已经歇下,咸阳王玩的那些丝竹,美人,歌舞,她杵在那里,像面碍事的屏风,人人都碍着她,索性大方一点,把位置腾出来,腾给那些梦想着上位的美人,也腾给她这位荒淫无度的夫君。

天眼看着就黑了,火光是什么时候起来的,贺兰初袖并不十分清楚,首先听到的是哭喊声,尖叫,如魔音穿耳,然后才是火光,是奔走的人影,是长嘶的马,是刀的光,是……咸阳王的头。

被挑在刀尖上,挂在墙头,隔得老远,一眼就能看到。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喝,贺兰初袖听不懂,也许是在叫人投降,也许不是,贺兰初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昏过去,手心捏得汗津津的,也许是影梅庵的那几个月劳作锻炼了她的神经。

也许是因为她到底是见过血的,虽然不是这么脏,没有这么乱。

但是她还是比大多数娇滴滴的美人见过更多的血,更多的死亡,她几乎是冷静地叫过来贴身婢子,叫她转过身去,用烛台砸昏了她,冷静换下一身丝衣,换了鞋,往脸上擦上血污和尘土。

沿着墙根走,走了有七八步,又折转回来,手底一探,那婢子还有呼吸。她不能活了,贺兰初袖想道,她需要一个替死鬼。仍抄起烛台,朝着脸上砸了十七八下,这回是彻底断了气,方才放下心来。

这十余下费了她不少力气。贺兰初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是习惯口舌杀人,亲手,这是头一回。贺兰初袖喘了口气,然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所以并没有休息太久,就出了屋子。

正门是不能走,贺兰初袖往后门摸,但是这刺史府到底不是凤仪宫,不是南平王府,她不熟,也不知怎的,起先还有些远的火光和哭喊,在周周转转中,竟然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

贺兰初袖开始流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头发湿了,背心也湿了。

伴随着哭喊和尖叫的笑声,挣扎和打斗中,有什么朝着她飞过来,摔在脚边,定睛看时,却是一条胳膊,白生生的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像是方才跟她搏斗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深山里蹿出来的猛兽。

贺兰初袖咽了一口唾沫,背抵着墙,粉壁冰凉。

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老天让她重生一次,不是为了来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死去的。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不服!她咬着牙,反反复复和自己说,但是腿脚到底软了,挨着墙根,一溜儿软下去。

应该……不对,是必须趁乱逃走,趁着天黑,趁着到处都是人……道理是道理,手脚却不听使唤。

眼睁睁听着尖叫声小了,脚步少了,天边渐渐翻起鱼肚白。她自来不得宠,这府里认得她的人也不多,贺兰初袖盘算着,要被认出是王妃,那多半被当作奇货可居——她可不想被那些贼子……

如果假称婢子下人,不知道是会被放走还是留下来服侍。她心思虽然还算清明,急切间却也猜不出贼人来路,但是咸阳王被高高挑起的头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贼人竟然知道擒贼先擒王。

手段酷烈,杀人干脆,贺兰初袖前世并没有太多机会与这样的人打照面——如果是嘉敏在,定然能猜出来,这是军中作风。

贺兰初袖想好了说辞,准备见机行事。

天亮以后贼人灭了火,开始清场,死尸补一刀,活着的人被赶作一处——贺兰初袖起先手软脚软,一半是惊,一半是饿得,被踢了两脚,两滚带爬,好歹到了指定地点,与婢子下人混作一处。

酸臭与血腥同时扑鼻而来。

贺兰初袖张嘴想要呕吐,却是什么都呕不出来,周围都是惊惶惊恐惊惧的眼神,瑟瑟发抖的身体。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近到跟前,是沾满泥灰与血的靴子,赤脚,草鞋,也有布鞋。不断有人高声呼喝应答,放纵快活的大笑,话说得又快又急,也不是官话,贺兰初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是了,这里是朔州,距离洛阳千里,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不会说官话,会说的基本就是跟着咸阳王夫妇从洛阳来朔州的那些。贺兰初袖默默地想,如果混不过去,就只能装哑巴了。

这转念间,说话的人已经少了,有人走到跟前来,快速说了几句,贺兰初袖仍然听不出他说的什么话,但是这声音,恁的耳熟。

耳熟,可能是故人。

这个故人敢杀咸阳王,就绝不会是什么善茬。杀咸阳王意味着什么,造反!他是铁了心造反,怎么会放过她这个咸阳王妃?几个念头从贺兰初袖脑子里过去,让她打定了主意,必须,而且是只能装聋作哑了!

有人推了她一下,贺兰初袖像是大梦初醒,惊惶地抬起头。

“……有认识她的吗?”有人掰起她的脸,问她左右的婢子下人。

左右纷纷摇头:“不认识。”

“没见过。”

“可能是王妃屋里的婢子,”有人大着胆子说,“昨儿晚上我看到她从王妃屋里出来——王妃的人都是洛阳来的,不懂咱们的话。”

“王妃,”那个让贺兰初袖耳熟的声音沉吟了片刻,再度响起,这回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王妃去了哪里?”

是周城!贺兰初袖听出来了,她脑子里轰了一声,眼前似有无数的金星乱冒:怎么是他,怎么偏偏就落到了他手里!

不不不……

他只见过她一面,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一时三刻间应该想不到,贺兰初袖拼命地安慰自己,脸色还是更白了一些——幸而她脸上抹满了尘土和血污,再惨败也看不出来,便是看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谁不害怕呢。

贺兰初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双手打了一个手势:王妃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