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生之谁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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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故人

灯光慢慢亮起来,月色就被冲淡了,贺兰初袖没有起身,就如那个年轻男子所说,她受伤重,不必坚持这等无谓的礼节。

记忆也慢慢回来,从混沌中。她在夜色里狂奔,月光铺在路面上,如银,如霜,然后她听到了破空之声,那一箭射穿的夜色霜华,她扑倒在地上,热的血喷出来,在冷白的月光里迅速凝结。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的凝结,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生机和热血,在越来越快地流失。

也许会死在这里……她怎么会死在这里!她怎么能死在这里!她重生一回,不是来找死的!贺兰初袖感受得到心里勃发的怨恨,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样怨恨过了,这个世界上,只得她怨恨的人,原本就不多。

她是吴国的皇后,深居深宫,身边哪个敢让她一时不快,她就能整得他一世不快,如此,还有什么怨恨。

怨恨的不过是前尘往事罢了……她重来一次,就是为了解决这些前尘往事!她怎么能出师未捷,身死人手!

这股怨恨提着她的心,让她保住一口气,奋力抓住身下的泥土,黑的泥土深深陷进指甲里,石子硌着掌心,尖锐的痛楚,让她不至于昏过去,不能昏睡过去……她很清楚,一旦睡去,她就再醒不来。

她还有大好前程,比前世更好的前程,南下,千里江南的风光,她站在那里,整个世界都匍匐在她的脚下,没有缺憾,没有遗憾,她前世都能做到,这一次,毋庸置疑,她会做得更好!

三娘、三娘不过她的手下败将……

她会再一次爬到那个位置,不留任何遗憾,她发誓!她不能白白活一次,却什么都得不到,所以眼下,她不能睡,她必须醒着,清醒地忍受背后传来的剧痛——谢天谢地,周城没有用刀。

他果然选择了弓箭,贺兰初袖恍惚地想,素闻大将军弓马娴熟,原来是真的。想他出身军镇,该是常年在草地上追踪猎物,所以她根本逃不过,也没打算逃过去,她只是……拼一拼自己的运气。

拉开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近身搏斗,她全无生理,而远程攻击——无论这背后的原因是周城最后的心慈手软,还是对自己的箭术过于自信,总之结果证明,她运气实在不错,那也许还因为,她坚持到了天亮。

天终于亮了,灰蒙蒙的,然后视野之中,衰草,蓝天,泥路,所有都鲜明起来,她听到了马蹄声……终于。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喊——至少她以为自己在大喊。

“我听到草丛里有人。”男子就地盘坐。没有床,当然的,这只是一间破庙,离城太远,地方偏僻,早断了香火,也没有沙门弟子打理,大约是耐不住孤寒,都跑了。剩下木胎泥塑,也看不出多少威严。

他拨开草丛,天光已经大亮,晨露从草尖坠落,粗布衣裳的少女,背心长箭,伤深见骨,血流却不多。

如果不是听见了声音,他会以为她已经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下马——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游山玩水,搭救落难少女,他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直到他看到她裸露的玉足。

这不是个贫家的小娘子。贫苦人家的小娘子,日常辛劳,绝不会有这样一双白白嫩嫩的脚,虽然它被石头和草划得鲜血淋漓,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它原本优美的形状和保养得当的肌肤。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

这个少女的身份于是变得蹊跷起来:并非贫苦人家的小娘子,却穿了贫苦人家的粗布衣裳,被射倒在这人迹罕见之处。

不知怎的,就想起赵郡李氏前儿在西山遇袭的事,他下了马,把人翻过来,映入眼帘一张如描如画、宜喜宜嗔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有些苍白,然而那苍白越发凸显了她的眉目——那眉目自然是极好的。

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这样一张脸,这样美貌,又这样娇弱。

但是这个男子不是大多数人,所以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忽然臂上一紧——那少女在昏迷中,竟本能地抓牢了他的衣裳!

好强悍的求生意志!男子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也是小小佩服,他久在边关,是见多了生死,很多时候,有口气和没这口气,就是生与死的分水岭,有人放手,就有人折腾到底,不死不休。

他抱起人放在马背上,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这间破庙,包扎了伤口——当然这时候就顾不得什么礼教不礼教的了,用了随身带的药敷上,又生了火,热了干粮,一直到天黑,她才醒来。

这伤得可不轻,这个小娘子也真是命大。

“大恩不言谢。”贺兰初袖道。她一向心高气傲,重生之后,仍以皇后自居,自不会轻易与人说谢,然而这句,到底说得真心实意,竟有瞬间的茫然——原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人,能当得起她一声谢。

“举手之劳耳,”男子迟疑片刻,却问,“这里前无村后无店的,小娘子何以孤身一人在此?莫不是为强人所掠?”

原来影梅庵地势特殊,整个庵堂深藏于山腹,如果不是通晓路径,万难找到——南平王能想出这么个地方安置贺兰初袖,也算是煞费苦心。这个男子虽是寻人而至,竟也没有发现影梅庵所在——一路痕迹早被周城抹干净了。

贺兰初袖惨然一笑,摇头道:“……却不是。”

人在极度危险当中,往往并不知道害怕,反是在脱险之后,思及种种可能的后果,才知道恐惧,贺兰初袖也不例外,这时候心潮起伏,一时是记起前世临死时候的遗憾,一时又想到重生之后的万丈豪情,到如今……

其实前世她走得也并非顺风顺水,当时如履薄冰,其中关节多少侥幸,是她重生之后再没有想过,她总以为,这一世,她只要按部就班,就该无往而不利——然而现实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如果昨晚她沉睡未醒,就会稀里糊涂死在周城手里;如果她没识破对方身份,还以为是太后的人,周城上来就是一刀;又如果周城射中她之后,细心上来检视——毫厘之差,之后,她就没有之后了。

贺兰初袖沉默着,男子也不催,火光在夜色里,“啪!”地结一朵灯花,灯花坠落。

“今晚……是中秋了吧。”贺兰初袖忽然幽幽冒出一句。中秋,原是万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她、她的家人,就从未有过团圆的机会。她已经记不起父亲的样子,就像三娘对母亲毫无记忆一般。

如果父亲尚在,母亲就不必有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她也不必寄人篱下。如果。前世的时候,她常常这么想,想如果有父亲,他会像姨父疼爱三娘一样疼爱自己,那么她也许也会和三娘一样,长成任性和娇纵的性子,不讨人喜欢,但是——那有什么要紧?谁生来是为了讨人喜欢的!

谁生来就想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谁会想要这样的人生啊,谁不想随心所欲,随便走到哪一步,再错,再不堪,都有人兜底?她没有这个机会,连三娘也……到最后,她能看到的,不过是父亲和哥哥的尸体。

她忍不住再笑了一声,眼泪却流了下来,在月色里凝结,如冰如玉:是的,没有,既然没有,就不要再希冀了。

门外就是皓月千里,贺兰初袖低低地道:“失态了……公子见谅。”

男子微微一笑,但是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贺兰初袖问:“中秋佳节,公子又为何一个人流落在外呢?”

这句话问得非常柔,也非常妙——我固然孤身在此,君又何尝不是?同是天涯沦落,有些伤心,就不必细说了吧。

男子细细琢磨了一回,却想道:这少女莫不是与人私奔,中途起了龃龉,被重伤丢下?

这思忖间,贺兰初袖再度开口,说的却是:“公子长得倒像我一位故人,如果她尚在世,或我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男子悚然一惊,眉目里的锐气,惊得烛火晃了一下:“小娘子的故人是——”

“她姓陆,行四,人已往生。”贺兰初袖眉目静静,唱了一声佛号,纯净得就好像修行多年的比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