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安平心思细,早把该打听的一气儿都打听来了:“周遭的人都说,徐先生在这附近摆个字摊儿,已经摆了有十余日了。”
摆摊?嘉敏扶额:崔十一搞什么鬼,或者是周二……多半是崔十一,不管是谁的意思,嘉敏想,我今儿,都得坏了他的好事。
——她憋了整天的气,总算是找到了出口。
主意打定,便道:“安平,取我的名刺,过去给咸阳王叔父赔个不是,就说徐先生是我哥哥的棋友,无意冲撞,到改日,让哥哥领了他登门赔罪。”——这话里,前半句是实,后半句就虚了。咸阳王再没度量,也不好和个亲戚家的小辈计较。
安平领命去了。
这一去,却过了盏茶功夫才回来。安平在车外禀报道:“姑娘,人带来了。”
然后是一个略微陌生的声音,低低地说:“多谢公主救命!”
声音里有气无力。
嘉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男子躺在担架上,身形消瘦,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脸,也觉得苍白。看来是真打。回来的就只有安平和抬着徐遇安的人。咸阳王没有另派人过来回话。许是觉得没有必要。
也对,对一个黄毛丫头,这时候正春风得意的咸阳王实在不必纡尊降贵。
安平解释说:“徐先生受伤太重,不能行走,所以小人找了副担架抬他过来……”
“抬他过来做什么,我又不会治病!”嘉敏快给他气死了:“前面就是许大夫的医馆,抬他去医馆啊!!”
“公主……莫怪。”安平还没开口辩解,徐遇安又说话了:“安兄弟原本是要送我看大夫的,是我,我说要先谢过公主再去,不然……于心不安。”
读书人就是麻烦,嘉敏心里冒出这么句话,口中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平,送他去医馆!”
安平应了话,指挥者抬担架的人掉头去许家药堂。
没了热闹可看,人也就渐渐散开了,到咸阳王离去,戒严也撤了,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街面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匆匆的行人,叫卖的小贩,偶尔纵马过去的少年公子。嘉敏吩咐说:“我们也去医馆吧。”
——她本来就想去医馆找许秋天谈谈。
安顺甩了一鞭子,马车又往前行,不过数十个呼吸,“吁”了一声,马车正正停在许家药堂门外。半夏帮嘉敏整理过衣裳,戴上帷帽,扶着她下了车。
安顺早通报过里头,许悦亲自出来迎客。
许悦是许秋天的长子,许之才的父亲,才过而立之年,留了髭须,是个精明能干的模样。倒不同于其父、其子的儒雅之风。这时候一面引人入内室,一面说道:“……父亲正在为徐先生诊治。”
嘉敏停住脚步:“伤得很重么?”
许悦笑道:“不过是些皮外伤。”
不过是些皮外伤,却劳动许秋天亲自诊治那自然是看在她兰陵公主的份上。这好话真是说得委婉动听。嘉敏微微一笑。
内室是专为招待女客辟出来的,难得收拾得窗明几净,干净素雅,窗边插了支杏花,像是早上刚折的,花瓣上有露水干涸的痕迹。
真是好心思。
许家医馆能有今日规模,要说医术,大约是看着许秋天和日后的许之才,但要说经营,多半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领人进了门,上过饮子,许悦就告罪退了出去,不多时候,安平过来,一五一十跟她回报徐遇安的伤势:“……都是有分寸的,没伤到筋骨,徐先生底子也好,躺下个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
嘉敏“嗯”了一声。
安平知道她想要听什么,继续往下说道:“徐先生已经离开崔家,有近三个月了。”
近三个月?嘉敏心里一算,那就是说,他们在目莲山上遇见不久,徐遇安就离开了崔家。
“那他以什么为生?”
“徐先生原小有积蓄,春转夏的时候病了一场,花销不少,徐先生本想找个人家坐馆当先生,急切间却也没找到。没奈何,在这附近摆了个字摊,徐先生自己说,写信,算命,都来的。”
算命……嘉敏噗嗤一笑,这人有趣,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自己今儿个有血光之灾?
“徐先生说他算到了。”安平像是猜到了嘉敏在想什么,笑嘻嘻又说道:“不过为了生计,就算是有血光之灾,也不得不来。何况他还算到,这一遭,有惊无险。”
“都他自己说的呢?”嘉敏问。
她这段时间常去谢家,这是必经之路,但是并没有看到过有这么个字摊儿,也不知道是没有留意还是……“徐先生春转夏染病,是在许家医馆看的,当时手头就有些拮据了,用的都是便宜药。”安平说。显然,他抽不开身,能证实的就只有这一点。
“其他呢?”嘉敏问。
“小人这就去打听。”安平笑一笑,退了出去。这半年下来,他对这位主子的性情已经摸了个大概。倒不难伺候,不过是疑心重了点,但凡遇了事,总想尽其所能,把来龙去脉打探得清楚一点,绝不信什么眼见为实,更别说耳听了。
比如之前郑三郎翻进天心苑,他们兄弟几个就奉命把他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父兄何职,母家姓氏,几时来的洛阳,在洛阳做了些什么,何以为生,行事如何,得罪过哪些人,结交往来的友人,以及日常出没的地方。
后来谢娘子赏花宴上出事,三娘子又突发奇想,叫他们兄弟几个去打听是谁提出的赏花宴上要上海味作小食,又是谁做的采购。
当时大伙儿都暗地里笑话三娘疑心重——本来么,一桩意外,有什么好查的。谁知道竟真查出来的,原来那位陆家小娘子、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是在登门探望过贺兰表姑娘之后起的心,找的海商也是自家常往来的那位。回头一一禀报,三娘子只是面沉如水,并不意外的样子。
难道她早知道了?想必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过。虽然想起来毫无道理,如果三娘子早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呢,她和谢娘子这样要好。
也不知道三娘子会做什么。安平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上次,三娘命他们查过郑三郎之后,就出了永宁寺塔阿难尊者的事,如今事涉谢娘子……在府里时候就听说三娘和贺兰表姑娘很不对付,不对,之前是听说三娘子和贺兰表姑娘情同手足,后来不知怎的……大约是贺兰表姑娘和宋王殿下定了婚约之后……大约还是因了宋王殿下吧。还真是……安平一时词短,找不出一个能够代替“红颜祸水”的形容,只摇头叹息了几声。
——自家主子英明一世,却栽在这上头,让安平十分遗憾。
也不知道这位徐先生身上,三娘子又要做什么文章,安平把脱缰的思绪拉回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