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饭时,孟眼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要结婚了!”
一语既出,举座皆惊。
这次是孟烬率先说话:“这如何使得?老二还是单身,你怎能先于兄长成亲?!”
桃仙紧接:“至少,你要等咱爹续弦后再说吧?”说着夹了一块虾仁儿塞进化源嘴里。
化源边咀嚼边说:“哼,想撇开你老爹就走啊?没门!你是爹最疼的老丫头,爹可舍不得让你走,要结婚也得找个愿意入赘的!”
桃仙问:“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啊?”
孟眼道:“他虽是个落第的穷秀才……”
话没说完,化源道:“你们俩一块滚吧。”
入夜,桃仙关起门对孟烬说:“我觉得眼儿这回是真的动心了,你怎么看待此事?”
孟烬打个哈欠:“她想嫁人纯属不孝,再说嫁一个穷酸,能有什么好处!”
桃仙道:“穷酸不穷酸的倒是次要,关键看他是否对你妹子好,这才最重要。”
孟烬笑道:“看不出这一年多来你竟有所转变,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骗得你入门的了?”
桃仙撇嘴道:“若非忠儿,你岂骗得了我?不是我转变,而是我真的希望眼儿嫁出去。”
孟烬道:“如果眼儿走了,伺候我爹的担子就都落咱两口子肩上了,有眼儿在,咱能省一大半心!”
“你呀,真是吃货,目光短浅!”桃仙轻蔑地看着他:“你就不想想,有你妹子在,将来分遗产的麻烦!”
犯了会呆,孟烬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当真糊涂!还好有你这伶俐虫儿……只要你在,便能最大限度保障我的利益不受或少受侵犯!来,乖乖,让哥亲一个……”
桃仙推开他凑过来的大脑袋:“沉稳些,我很讨厌你这心无城府的劲儿!我再问你,你对老东西的婚事又怎么看?”
孟烬皱眉,眼睛翻天,思索良久,苦着脸道:“我不说了,我说错了,你又该挖苦我了……”
桃仙道:“我不挖苦就是,你仔细想来,但说无妨。”
孟烬又想半天,小心翼翼道:“既然眼儿应该出嫁,那我爹也应该续弦,对吧?”
桃仙直视他:“哦?说说你的理由。”
孟烬不太自信道:“虽然让我们管一个陌生老太太叫妈多少有些别扭,但是家里多一个老太太,除了能照顾我爹,兴许还能伺候伺候我们呢……”
桃仙脸上轻蔑之色更盛:“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你怎么就知道什么照顾啊,伺候啊,你就那么懒啊?!你怎么就不知道想想遗产的事啊!”
孟烬挠头:“我觉得一个外人,还不至于让我爹偏心吧……”
桃仙道:“你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敢说老太太进门后,你爹便命不久矣!”
“那不正好可以快些分遗产了吗?”孟烬这回总算考虑遗产的事了。
桃仙不屑一顾道:“照你爹那个德行,靠什么来拿住老太太的心?不只有用钱吗?而一旦让老太太知道他有钱,我们就完了。你想,她可是你爹最亲密的老爱人儿,她天天给你爹吹枕边风,你爹这色劲儿,能不晕吗?最后能不把钱都交给她吗?所以,只要你爹一死,我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孟烬抢话:“也就是说,我们要想得到遗产,还得再送老太太的终?”
“我的郎啊,你这回终于明白了!”桃仙面露赞许之色。
“他奶奶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孟烬大怒。
桃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所以呀,咱们表面上继续表示支持,老太太不来还则罢了,来了就把她踢出去。”
“怎么踢呀,我爹还不跟咱们急了?”
“要研究兵法,讲究策略,要循序渐进,不能性急,每天给她添点恶心,干这个我可拿手……”桃仙不禁微笑。
“我也拿手。”对此孟烬很是自信。
夜,星月隐,四野无人。
一个弱小纤瘦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
路的两旁同样是叫不出名的宽叶的草,形状怪异,偶尔有花夹杂其间,在隐约的微光中呈现出晦暗的灰色。
小玉双手抱着肩,面露惊恐,柔弱的身影是那么孤单。她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走在这条路上,更不知道这条陌生的路通向何方。
她隐约感到,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她走下去。
静极了。天地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的脚与地面轻盈的摩擦声。
陌生的小路转过一个弯,开始和缓地向下延伸。两旁的植物越发高大茂盛起来,几乎笼罩了小路,在小玉的头顶连成浓荫,遮住了原本就很微弱的光线。
小玉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不敢左顾右盼,那些张牙舞爪的诡异生物仿佛随时在准备把她吞噬。
走着走着,她看见前面好象有了昏暗的灯光,她感觉不那么害怕了,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看起来似乎不远的路程,她却走了很久。等到灯火近在眼前,她才看清,面前是一座拱形的石门,连着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两边的石壁上,镶嵌着一盏盏油灯。
拱门的穹顶模模糊糊有四个字,小玉也没细看,便沿着隧道走了进去。
隧道潮湿,阴冷,但里面已没有了让她害怕的异形植物。小玉不由抱紧双肩,胸前被吴颜鞭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走了很久,隧道还是不见尽头。这时她发现,两旁冰冷的石壁上,开始出现了一种细细的攀附其上的藤蔓状的植物。
小玉明显地感到,那指引她来到这里的神秘力量更加强大了。
隧道继续和缓地向下延伸,石壁上那藤蔓状植物的颜色也慢慢地变化着。小玉注意到它在刚刚出现时是嫩绿色,后来渐转橙黄,猩红,现在呈现出紫红色。
又向前走了很久,只见那植物一直是紫红色,不再变化,而且,越来越繁茂,直至爬满了整个石壁,并于头顶相联。
长满紫红色藤蔓的隧道始终向下平直伸延。
小玉已说不清走了多久多远,她的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在茫然地跟随着那股强大的神秘力量。如果可能,她甚至相信自己会这样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前方终于有了情况,默默地出现了第二座拱门。
小玉机械性地走了这么长时间,受困倦侵袭,意识已有些朦胧,因此当第二座拱门慢慢来到面前时,她却感觉很突兀。
她触电般站住,有些惊奇,有些惶恐,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她因何而兴奋?她在期待什么?她根本无从知晓,她只隐隐感到,将要有令她终身难忘的事发生……
这是两扇铁铸的拱门,每扇门上各有九排九列铜钉,均匀分布,门紧闭。
小玉在犹豫中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其中一枚铜钉,刺骨冰凉。她又试着推了推那两扇门,纹丝不动。
忽然,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头发几乎都要立了起来——她听见有人在她的身后说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的人距离她如此之近,甚至她的脖子都感受到了他吹出的气息!
小玉猛然回头,却没有见到说话的人,除了那些爬满石壁的紫红色藤蔓,她的身后竟然空空如也。其实不光是身后,她的目力所及范围内哪里又有半个人影?
这真是一惊非小,小玉颤声问:“你,你是谁?你在哪里?”
沉默一会儿,那人又说话了,还是贴在她的脑后:“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任凭小玉左旋右转,但就是看不见那人的真面目,连他的衣角都看不见。
“回答我。”那人又说了,气息吹在她的脖子上,她不禁毛骨悚然。
“我,我也不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好象是……一个意念带我来的。”
“明白了。”那人在身后说:“那么,让我来猜一猜……你叫铁竹玉,对吗?”
“是的。”
“你在凡间受到凄惨的待遇,对吗?”
“是的。”小玉的眼圈红了。
“你好想对你爱的人倾诉这一切,对吗?”
“是的……”小玉的泪流下来:“忠儿……我要找我的忠儿……他在这里吗?”
“你要找的人,他的确在这里。”身后那人在笑,吹来一股阴风。
小玉打个激灵,随即欢颜道:“我要见他!请你带我去见他!”
那人道:“现在不便,他正在潜心修炼。你若真心想见,七日之后再来,应可得见!”
“七日之后,七日之后……”小玉一遍遍默诵着,眼中依旧有泪,但已是喜悦的泪。
“好了,你回去吧!”那人依然在她身后。
“七日之后,我定会再来。只是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你进第一座拱门时,上面不是写着吗?”
小玉记起刚才入门时,穹顶的确有几个字,只是她未曾细看。
“那,你能现身让我见一见吗?”小玉对他很是好奇。
沉默一会儿,那人道:“你当然见不到我,因为鬼是可以隐身的!”
尖利的笑声响起,一股更大的阴风。
小玉刚刚涌起的喜悦和好奇瞬间被巨大的恐怖所代替,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醒来。
吴颜在她背后打着鼾,有节律地吹着她的脖子,一只手还搂在她的胸前。
明月照窗纸,夜深沉。
康氏见到铁门索氏的时候,吃了一惊,忙把她让进屋里。
“呦!老姐姐,你为何这般模样?!”
铁门索氏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眼睛肿得象桃,目光呆滞。一进门,便作势欲哭。
“老姐姐别忙哭,别忙哭!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康氏扶她坐下,端来一杯开水。
“唉——”一声绝望的长叹,然后是颓丧的摇头:“完了,我们娘儿俩这辈子算是完了……”老泪溢出。
康氏不愧见多识广:“怎么?是不是你家玉儿被恶人缠上了?”
闻听此言,铁门索氏就象遇到了知音,抱住康氏放声大哭起来。
半晌,才哽咽着说:“白来的水煮鱼不能吃啊……”
暂时抚平了她的悲伤后,康氏也弄清了这娘儿俩的不幸。她说:“老姐姐,依我看,你还是快些嫁到孟家去为妙。”
铁门索氏擦干老泪,叹道:“我如何不想?只是你不知,孟二郎是反贼,被吴颜那畜生卖给了官府,已被打入大牢了……”
康氏一撇嘴:“老姐姐,有的事不可不信,有的事却又不可轻信。”
“此话怎讲?”
“你想想,那姓吴的小子垂涎你家玉儿,为遂心愿,自会想尽办法。且不说他替官府办事是真是假,他知道那孟二郎是你娘儿俩的靠山,故只有让你娘儿俩相信孟二郎的命运正是掌握在他的手中,并以随时把你娘儿俩投入大牢相要挟,才可能迅速达到他的目的!”
康氏人虽老,却思维敏锐,表达清晰。
铁门索氏听得似懂非懂,只一句句地骂道:“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康氏道:“前日,孟老大的媳妇儿桃仙来找我,说她做梦梦见一个白衣书生,书生说孟二郎在一个叫‘紫藤炼狱’的地方,还说一年之后自会回来……我听到后,觉得这不是一个无稽的梦……”
“紫藤炼狱?那是何所在?死牢么?”铁门索氏睁大烂桃眼。
康氏道:“桃仙也这么猜想,她问我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当时我告诉她,我不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后来她走了,我的心里却不能平静,我很是害怕,因为我确实知道这个地方!”
屋里空气骤然凝结,康氏很懂得语言艺术,说话的语气和节奏很会拿人。
生锈的老锁喃喃道:“老妹子,老妹子,你慢慢说,你慢慢说,老姐姐心脏可受不了……”从怀中摸出一粒速效救心丹吞下,惶惑地盯着康氏。
康氏缓缓摇头:“那是个梦里才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