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江南江北大风起
10326400000015

第15章 并州乱(五)

楼下动静当真不小。

喝骂声,桌椅碎裂声,刀剑碰撞声,即便身在二楼,隔着窗户听起来仍是很有气势。

不过雷声再大,搁在二楼这些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们头上,却是连半点雨点都瞧不见。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聊的仍是哪家公子新近做了首诗,哪家的后辈近日谋了何等的差事。

看着喝酒的人们将楼下的打斗声,逐渐逼近的密集脚步声当成戏子的唱腔来听,心境一直起起伏伏的赵三郎只觉得受益匪浅。

这是权力的味道。赵三郎很是感慨的喝酒想着。

只是,当脚步声在包厢外停下,猛然推开的门,裹夹着淡淡血腥味的冷冽寒风悄悄吹散桌上的酒气,这味道便有些糟糕了。

屋外站着一群黑衣黑鞋的精瘦汉子,都不用四处宣扬,瞧着便是杀人放火的黑帮。领头的长的很有个性,希拉几颗发茬的光头,几乎看不见的脖子连着圆鼓鼓的肚子,短手短脚,活像是一颗发霉变黑的冬瓜。

屋内众人都有些不自然,即便是那个白大人,也微微皱眉。

常老爷子举杯微笑,对那冬瓜说道,“来者是客,雷爷大驾光临,不如先坐下喝一杯,如何?”

那名叫雷爷的汉子拱手笑道,“哪里当得起常老爷子这么称呼,可着这晋阳城打听打听,哪个不晓得您的善名。听说今日常老爷子您请咱州城的老少爷们吃饭,就想着来凑凑热闹。那成想,”雷爷一转身,对着沉凝不语的州牧说道,“这映月楼的门槛估计有点高,常家的请柬愣是爬不过。小的心急着见见常老爷子,只好教训教训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想来州牧大人面子大心也大,定不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话可就是打脸了。赵三郎听得暗暗咋舌。眼前这冬瓜,他自然认得。说来能和常胖子认识,还多亏了眼前这名叫雷帅的“英俊”冬瓜。当初胖子和这雷帅因为争花魁大打出手,赵三郎救下常胖子后,也暗暗后怕了很久。毕竟这冬瓜是能把赵三郎揍得满地找牙的凝形高手,何况人家身后还有个连州牧府都不鸟的长兴帮。不过后来约莫是长兴帮和常家有过接触,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今日的并州晋阳城,聚集了大大小小上得了台面的人物。此时此刻,加上前来“捧场”的长兴帮,映月楼内可真的是大王小鬼齐上阵了。

瞧着其乐融融,那是台面上的东西。并州人排外也内斗,这些都是穷山恶水刻到骨子里的东西,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东郊十里铺子便是明证。放在往常,这事都不用查明白凶手是谁,禹城城主从死牢里随便提个犯人,判个斩立决,常家再掏些抚恤银子,这事也就解决了。至于事后哪家遭了报复,无非是这样的程序再走一遍。可以说,这种见不得光的约定,常白韩孔四姓的势如水火,妇孺皆知。

死个个把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整个并州不冻死百十来号人那都不叫冬天。如果没有常家家主在东郊十里铺子昏迷不醒的事,相信常家也就按老规矩处理东郊的事情了,更不会有如今这席酒。

杀人杀到家主头上,在常家看来便是坏了规矩。敢当面杀了州牧府的侍卫,在白大人看来也是坏了规矩。常家如此隆重办了这席酒,甚至让并州黑帮上了桌,在其他三家看来也是坏了规矩。

因此脸色白的吓人的白大人没有理会雷帅的挑衅,皱眉看着常老爷子,寒声说道,“老爷子。东郊案子得查,可万万不是这种查法。事情可以商量着来,闹大了,坏了规矩,就怕常家收拾不了。”

常老爷子示意雷帅自己坐下,看都没看州牧大人一眼,不屑说道“我常威在并州混了七十年,从不知道规矩怎么写。当初你州牧大人二话不说,随便给个朝廷征用的名头便占了我家的西山马场。当初我念着和你爹的交情,拦下了我儿与你寻仇。怎么着,白大人,吞了马场舒服过日子时怎么没想起来讲规矩?今日,敢光明正大欺负你的雷老二来了,就要我讲讲规矩了。白大人,你生的美,爱打扮,看着也美,你都这么美了,就不要想的太美!”

老爷子咋了口酒,斜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白大人,“嘿嘿,白敬业,别拿你那州牧帽子压人,更别指着你那尚书老丈人能吓着我常某人。今儿个就一句话,白敬业,白大人,请你听好,别和老子论交情,东郊这事没完。”

雷帅大大咧咧的坐在和自己同样体型的漕运使旁边,不着痕迹的挤了一下,差点让那漕运孔大人从椅子上摔出来,听着常老爷子和州牧杠上了,想着大哥的安排,压下心中火气,冷冷说道,“白大人,咱们和你暂时没啥愁怨。不过帮里有个兄弟出去玩的太久,大哥托我问问,是不是给州牧府当什么犯人给捉去了。”

屋内的形势急转直下,火药味十足。赵三郎饶有兴致的看着屋子内的文斗,听着屋子外的武斗,觉得今日映月楼内的大戏可比戏文精彩多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在赵三郎想来,清醒的常叔可能真的知道什么,并且告诉了老爷子和长兴帮主,这才有了今日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

难不成东郊十里铺子,常叔的昏迷,死去的凝形期高手,当真和州牧白大人有牵连?赵三郎暗暗想着,心中快速权衡。赵三郎听着双方马上就要打起来,不由有些想要落井下石,犹豫是不是干脆将自己的立场也摆明了。

赵三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楚灵儿,想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样个反应。可楚灵儿还是拿着厚厚帷帽遮挡容颜,根本没有任何表示。赵三郎有些想直接开口,毕竟眼前的常老爷子很可能已经同长兴帮站在了同一条船上,自己的安危总不会有太大问题。可一想到,白敬业身上的奇怪味道和来历不明的金刚砂,又觉得这件事透着股阴谋味道,不由有些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那白敬业一挥手,指着那其貌不扬的韩家老头,厉声问道,“你韩老二呢?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吧。”

一阵桀桀笑声后,酒席中始终一言不发的韩家老头,阴沉说道,“如今常家容不得你,长兴帮也容不得你,我就想着是不是干脆也做做样子。毕竟,你养了孔家这条狗,一口吞了漕运生意,近些年可是总来我家抢粮吃。”

那白敬业听完这席话,扫视了屋内一圈,看着始终都在喝酒吃饭的赵三郎,沉声问道,“你呢?又是什么看法?”

赵三郎抬起头看了一眼竭力隐忍怒气的白敬业,人畜无害的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小的没什么指教,就是想问问,雁回关前后一年的漕粮,还望白大人给个准话,还还是不还?”

图穷匕现。白敬业大人脸更白了,狰狞说道,“看来今日各位都是有备而来啊。常某人今日把话放这儿,并州容不下我,又何妨?难不成你们还真敢杀了我不成?”

……

……

某种意义上来说映月楼内的谈话根本上决定了并州随后事态的走向。当然如同太多重要的历史时刻一样,即便是当事人的赵三郎也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经历的那些究竟有多么不寻常。

映月楼内并没有打起来。好像大打出手前,好好讲讲道理,才配得上大人物们的身份,才会有脸面。这些无趣的讲究直接让赵三郎失去了继续看戏的兴趣。而赵三郎是日后才知晓,原来在东郊十里铺子令常叔昏迷的便是白敬业本人,而赵三郎所看到的那个凝形期死人是长兴帮的高手。

当天晚上在禹城常家有场常家家宴,人数并不多。常叔在酒桌上好生感激的谢了赵三郎的救命之恩,那些言语赵三郎没有在意,喝高了睡一觉也就忘了。倒是第二天放在自己屋子里的那厚厚好几叠银票,让赵三郎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映月楼的事情显然没有那么快过去,赵三郎婉拒了常家对他的邀请。在楚灵儿的威逼利诱下,赵三郎只好在晋阳城内置了间屋子,美名其曰,要靠近州牧府才好打听军粮的去向。

当然,想来楚灵儿大小姐如何能去做盯梢这种无趣活计,到头来还不是赵三郎独自一人在州牧府外折腾了几日。在那几天没日没夜的蹲点之后,楚灵儿再也不提这茬事。而赵三郎也满心欢喜的以为,终于能像模像样的过个年。

浊酒一壶,大碗两只,桌上有两碟花生米,一碟酱毕竟牛肉,身后有空灵琴音燃香三支,对面是可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的知音,举杯便是明月,低头可见笑颜。

这是赵三郎的理想生活。

可理想总是被现实那啥,这让赵三郎很不开心。一连几天,上街连瓶酒都买不到,赵三郎终于意识到,并州的火拼似乎已经到了连掩饰都不再做的地步。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雪夜突有火星坠落,城中四处起火。